饮茶记 ◎文/图 周华诚

在水边

平日熙熙攘攘的西湖，清寂得很，孤山路两侧，停车位居然到处空着。一时倒有些选择困难症。最后一直到了平湖秋月对面的梧桐树下方停住，前后车位空了好多，实在有些奢侈。

平湖秋月有一片茶座。藤椅，圆桌，露天。简易也真是简易。这一片平台，直接伸到水边上，桌椅也在水边上，举目一望，水天，远山，云影，阳光。奢侈也真是奢侈。相比之下，桌椅之陋，就不值一提了。

茶叶固不佳。要是自己带茶叶，那就好了。如果能自己带茶具，想必更好一些。

一路之隔，有座老别墅，逸云寄庐。我在那里喝过茶，与朋友们一起。秋天最好——窗子对出去，就是北山路，深秋梧桐树的金黄全都倒映水中，使人过目而不忘。

西湖边适合喝茶的地方不少。郭庄，西湖国宾馆，湖畔居，都在水边。或者茅家埠，三台云水。能望见湖水的地方，都适合喝茶。自带一张垫子，席地而坐，也很好。

下午一边喝福鼎老白茶，一边写短文章。忽然想到高濂在《夏时幽赏》里，提到几处幽僻去处，有一节“三生石谈月”，估计那里喝茶也不错。高濂说：

“中竺后山，鼎分三石，居然可坐，传为泽公三生遗迹。山僻景幽，云深境寂，松阴树色，蔽日张空，人罕游赏。炎天月夜，煮茗烹泉，与禅僧诗友，分席相对，觅句赓歌，谈禅说偈。满空孤月，露浥清辉，四野清风，树分凉影。岂俨人在冰壶，直欲谈空玉宇，寥寥岩壑，境是仙都最胜处矣。忽听山头鹤唳，溪上云生，便欲驾我仙去。俗抱尘心，萧然冰释，恐朝来去此，是即再生五浊欲界。”（《遵生八笺》）

有一回，与友人在中天竺吃饭，饭后散步，穿过一片茶园，从茂林修竹间攀援而下，居然在三五古树与一堆乱石之间，看见了三生石。在杭多年，中天竺也去过多次，知道有三生石，却一直没有见过。那次见到，颇觉熟识。

中国茶叶博物馆，在流水边上筑了一二间茅草房的茶室，非常和式，也使人赞叹其美。

还有一次在灵隐边上的茶室喝茶。后来居然还喝酒了。也觉得很好。

花香记

老白茶喝了许多天，觉得不够味了，想喝新白茶。

以前初尝新白茶，觉有青涩之气，现在却觉得这青涩气也很好，是晚春阳光下的蓬勃。茶汤也清洌。这一回喝到三四泡时，隐约闻到花香——缥缥缈缈的，以前未曾领受过。再闻，又仿佛没有了。

茶汤中的花香这种东西，如果不是自己经历过，别人说一百遍也没有用。

别人说一百遍没有用，唯自己经历过才会相信的事情有：

1.在高速路上开车，忽然前面跑过一头野猪；

2.创业路上有很多坑；

3.生活哪有那么难；

4.生活哪有那么容易；

5.哭也好，笑也好，都是一天，不如选择笑吧；

6.哭也好，笑也好，都是一天，哭其实也挺不错；

7.不同的时间喝同一种茶，味道也会不同；

8.不同的时间喝不同的茶，味道会相同吗？

9.少拿手机，少读金句，没事早点睡。

四月十六日记之。

石斛茶

穿行林间，有阳光透过树木枝叶缝隙，光影摇曳。

身边杉树松树，树干上攀援一圈圈的寄生植物。一树，一塔，枝节丛生。

老郑折一根绿茎草，让我嚼嚼看。我嚼了，口腔中青气饱满，黏液细滑。这是石斛。石斛栽于大棚常见，栽于树干则少见。老郑栽种石斛凡十几年，年年岁岁，朝朝暮暮，把这小青草种出了仙气。

天天和石斛相守，他让自己也沾了一身仙气。

穿林而过，林下有风。

磐安山高林密，遍地仙草。“浙八味”很多人都知道，白术、白芍、浙贝母、杭白菊、元胡、玄参、笕麦冬、温郁金，八味道地中药材，其中五味（元胡、白术、白芍、玄参、浙贝母）出自磐安，人称“磐五味”。

很想去深山老林里访一访药仙。没有药仙，找一找药草也好。为什么说磐安也是一味药，原因就在此——磐安有座山，叫作大盘山，大盘山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保护区内，据说有野生药用植物1219种，其中载入《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的有258种。

我不识药，但不碍事，只要往山中去，随便下脚，屐下脚边都是药材。

这且不说它了——这回我们没去深山，而是到了水坑弄。便是这一座省道边的山林。看起来，也像是一座山寨。山寨寨主老郑领我们往林子深处去。老郑土生土长磐安人，小时跟着父母种贝母，种元胡，十几岁开始贩销药材，跑了半个中国。再后来，不想跑了，就在这山林里安顿下来，扎个寨，把自己像棵石斛一样，种在林子里了。

有人说茶，“一年茶，三年药，七年宝”。有人说书，“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武侠小说里，还魂草之类的神药，皆出自悬崖绝壁。悬崖在哪里，却往往无从稽考。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好药都有神秘性。我一位朋友，每年前往海拔四千多米、长年积雪的山上采虫草。我很想跟他一起去采虫草。这事想了好多年，惜仍未成。

老郑把石斛种到了悬崖上。白云过隙，流泉清淙的悬崖。

是不是受武侠小说的影响，我不甚清楚。但悬崖上的药草，确实稀贵得很。人迹罕至，鸟兽也难以涉足，气候条件更不一样。《神农本草经》说：石斛“生山谷”。这种环境下的药材，生长既缓，又积日月之精华，历霜雪之磨难，必非凡草。人也如此，行事既缓，又善累积经验，熬受修炼，时间长了，必也异于常人。

问悬崖在何处。答曰福建泰宁、江西龙虎山都有。

我想，要有机会，也要去看看。

这样聊天的时候，我们是坐在林下喝茶。喝一壶石斛茶。

后来又喝一壶石斛花茶。

这茶喝久了，飘飘欲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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