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八八六年。
菊气入新秋,荷香销晚霞。
将至掌灯时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材中等,眼目顾盼有神,五官端正,面皮白净,发扎长辫,一身书生装打扮,脚穿黑色唐鞋,步履轻快,脸色怡然。因为刚刚购得一部宋版《内经》,喜不自胜,匆匆归家。途经爱育街富商潘国荣寓所,内传出此起彼伏的抽泣声。少年正感纳闷,突然,身后响起了如雷般响亮的声音:“快闪开。”
说是街,实是巷,甚窄。
那少年急让开身,见一已逾花甲的老叟提着一柳木医箱,行色匆匆随着一举步敏捷的中年汉子而去。
“那不是西关名医覃士奇吗?”少年不声不响,尾随而进。
团团烛光,室内通明。药炉烟飘,闪忽不已。
那中年人领来了大夫,又忙着张罗去了。
榻上的病人,二十岁左右,面赤如妆,唇若施朱,身上盖着一张华贵的锦缎大被。
守护在旁边的是一个哭丧着脸的已逾五旬的人,只听他声音嘶哑道:“犬儿兆森,这五天来不停地服药,不仅无效,且越来越重,请覃老鼎力救治。”
依次望、问、闻、切,老医师神色凝重,症已险危,时有谵语,循衣摸床,病人已陷入半昏迷之状。老医师心内不由暗忖:对此随时都祸起顷刻的症,论理、法都不难,方剂则颇难把握。至于药嘛!药轻,似担沙塞海;药重恐药过病所,病者多日米粒未进,能承受甘凉的重剂?潘氏财雄势大,富甲一方,稍有不测,自己声誉事小,连累身家性命事大。急流勇退,方是上策。
那床上的病者,发如乱草,手掌乱动,脚常不自主地屈伸,身常烦躁辗转,口常呻吟,满脸红肿,颈侧瘰瘰,累累赤斑,唇焦而干。少年注目而视,想这病症在父亲医馆随时可见,岂能袖手旁观。
潘老板见老医师惘然若失、欲言又止的神色,知道儿子已病入膏肓,昨天请来的两位老医生已望而却步,而今来诊者又萌生退心,连忙低声下气道:“万望老医师力挽狂澜,在下实不惜重金相求了。”
“非是吾不竭尽绵力”,覃士奇面带愧色道,“令郎内脏热聚,斑毒毕现。今已危如累卵,命悬一线,容我三思。”
这时一直在旁静观的少年站了出来:“覃前辈,容晚生试号脉色如何?”少年彬彬有礼,抱拳半揖道。
还以为这少年是潘家亲属,覃氏随意拉张椅子坐下,无精打采道:“请便!”
那少年三指定六脉,九候察浮沉。双尺寻底蕴,察舌辨虚实。然后,掀开锦被,察看胸、腹、手、腿,谛听呼吸,详察皮肤凉热,用手背测探额心的烫热与否,并再次验看了已起黄、黑芒刺的舌苔。有顷,站起来,虚心地问:“请教覃老医师,此症血中的邪热,是否由温毒所致,其上焦尤甚,是否因少阳火聚积郁,及阳明困湿之由?”
“正是。”覃氏见这还带满面稚气的少年,讲些这等理论,不由充满惊奇,答道,“全由热郁于内,侵扰营血之故。”
“这满身赤斑?”
“有诸内必形于外,殆温热诸症,失于宣泄,积蕴胃脏,而走营中,每有是患耳。”覃氏正下不了台,见有人染指,自然好收科,续道:“斯症早起,大抵由失表而致者,当求之汗,失下而致者,必取乎攻,但前医谨小慎微,已耽时日……”
潘老板一句也听不懂,但知道是老少研谈儿子的病理,见那少年待老者甚恭,便行上一步对坐着的老者弯腰作揖道:“阁下医理渊深,洞见肺腑,吾欲请令徒一试身手,成败在我便是了。”
覃士奇连忙站起身,表白道:“此少年实非吾徒。”
“足下是?”
“在下韦儒宾,家父医馆在华林寺侧。”
“大名鼎鼎的敬睦堂,他祖父韦惠卿曾治愈两广总督阮元的河鱼之疾,又曾应邀赴京诊治皇上爱妾得诏书表彰。这几天,您为何不去找饮誉广州、名动公卿的韦廷舒呢?”覃士奇据实道来。
“父亲出诊未归。”
“小韦,请拟妙方何如?”
内心虽是紧张,儒宾表面悠闲,内里却忙得不可开交,一边研墨,一边回忆:父亲曾解说此症,应审气候方妥,今秋气凛外薄,病者气血凝滞,湿势漫无发泄,必须因势利导。以清润却热、攻雍去邪为主。思毕,遂铺笺濡毫,一挥而就。只见他捧起处方笺,转呈覃老面前道:“敢乞斧正。”
覃士奇忙戴上老花镜,阅着一手好行草:
羚羊骨 五钱 芦根 八钱 生薏仁 二两(前三味均先煎)
夏枯草 五钱 鲜菊叶 五钱 苦丁茶 五钱
荷叶 五钱 山栀子(打)四钱 金银花 五钱(头、二煎分两次服)
这少年审症则卓识迥异,处方则简洁明净,方中气味于理吻合,且能运古法而仍以中规,化新奇而折以中矩。士奇内心思忖毕,不禁击桌赞叹道:“妙哉,良方也!”
潘氏不禁露出一丝希望之色,忙叫来人从速执药。
“前辈,有带针来否?”
“有。”覃氏开医箱取出一束长短不一的银针。
抽出六支针,儒宾分向病者手肘的曲池、手背的合谷和小腿各侧的阳陵泉插去。有顷,病者已悠然苏醒,神志略清,眼露感激之情,立索水饮,那少年方把针依次拔去,其父大喜过望。
儒宾向潘国荣一一交代中药的先煎、后下、饮食宜忌、起居摄生等事项,并应承明天下课即来复诊,便与覃士奇先后而出。
“雏凤将清于老凤声。”覃士奇心生暗羡。(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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