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芙康
我如果表白自己,从小喜欢图书馆,熟悉的人,会颔首认可,生疏的人,可能心生质疑。
我童年生活在一家省属厂矿,万人企业,图书馆有模有样。其中一位管理员,是同学母亲的小妹,胜似亲姨。发蒙前翻小人书,发蒙后读“大人书”,皆能随心所欲,垂手而得。
曾达数年时间,几乎天天去报到的,是新开湖边的南开大学图书馆。这算得我年轻时受益颇丰的一座殿堂。中文阅览室有位陈老师,认定我为上进青年,常用她的提包帮我提前占座。我毕业离津,陈老师移居香港。她的良善无声,似寸草春晖,近五十年过去,亦难以忘怀。
十来年前,去澳门开会,参观何东图书馆。若以规模排序,当地公共图书馆中,何东位居老大。花园建筑,前后院,三层楼。间间阅览厅内,坐满伏案的人,骨子里的沉浸,让我顿生久违之感。看过“最大”,余兴未减,竟想见识一家“最小”。经朋友指点,翌日在一条叫“十月初五”的马路上,走进一座高龄葡式建筑。小小馆舍,袖珍到令人怜爱。仅有二十余座位的阅览间,整洁雅致,座无虚席。
云南腾冲,乃极边之地。我两度前往,最爱城区西南和顺图书馆。六百年古街,名列中国“十大魅力名镇”榜首,图书馆立下汗马功劳。斯馆1924年问世,于今九十六年。世事冲撞,间或停歇,但多数岁月,勉力开馆纳客。几间书库,是当初的老屋;众多报刊、丛书,是旧日的陈货。宅院建材,路旁奇树,门上锁头,案几座钟,馆名印章,甚或数道铁门,均为建筑初期的“原装”。几近期颐之年的寿数,当之无愧,成为中国“最旧”的乡村图书馆。
上月中旬,在广东珠海,走进一座“最新”的城市图书馆。大堂两侧,顶天立地的电子借阅板,数千种电子书封面,数百集视频,只消动动手指,自会“应邀”徐徐飘落,俨如山间瀑布。全覆盖的智能化管理,全天候的自助借阅,崭新、稀奇,已臻无可挑剔。
听负责人许女士介绍,随疫情消退,前来借阅的朋友,逐月增多,让人欣慰。旋即又听出忧忧声调:“眼下读书人,其实越来越少。我熟悉几位爱书的孩子,便格外在意。每回见到,不论手头多忙,都抽空与他们聊聊。”
尽管口罩遮住脸庞,但依然能从眼角眉梢,读出她心里的慈爱。恍惚间,仿佛南开大学图书馆的陈老师,携带往昔归来,站在我的跟前。(摘自《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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