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画儿 □孙连旗

大年初一，我从新建小区路过的时候，碰上了旧邻老三，人家十分热情地拍肩捶背说到屋里坐坐，我也就特别爽快地去了他的新家。

“抽根儿次烟，软中华的！吃松子儿！吃杏仁儿！咱俩客气嘛？快喝龙井茶呀！剥块这样的糖！多花钱就是买不错，倍儿好吃……”

老三虽未明着炫耀，但他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口吻，仍然令我十分反感，暗暗地骂他小人乍富。尽管如此，当我在客厅里先坐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新房所有的房间，也只好咽口酸水，称赞比自己的破窝强没边啦！

再次坐下来扯闲白儿时，我问老三：“你都好些年没回家啦，现在楼也有了、钱也有了，今年若不是疫情搅和，肯定要衣锦还乡——回家过年吧？”

哦，对了，老三是外地人，据他自己说离咱这老远；以前，他租住的那间土屋和我家对门儿，去年冬天才买了这处楼房。

“回家？这不是我的家吗？这年头，腰杆儿有票子撑着，在哪都不会过‘蔫’！”听了我的“回家过年”，老三的脸上浮起了一层明显的侃笑，“现在，我可不像刚来天津那会儿，一进腊月心里就像装了兔子。过个年，不光把汗珠子砸脚面砸出来的钱白送给铁道部，还得大包小裹地提着、背着像逃荒一样受洋罪。你说，是不是大脑进水？”

老三一会儿普通话、一会儿天津腔，滔滔不绝地说：“老孙，你不知道，我的父母都不在了，我回去看望谁？亲戚朋友老邻旧居一大帮，多少年没见面了，哪个不得请你喝酒？”

我插嘴：“好事呀！”

老三说：“老孙，你知道！不去吧，人家以为你发了大财，瞧不起人；去吧，一家不花个千八百的又怕人笑话死抠抠。实话说，我开了个小饭店，不论大小算是个老板，肯定比你上班儿挣的票子多！但，不管怎样，口袋儿也不会平白无故地鼓起来吧？你说，花钱买不痛快，回去过年有嘛用？能比暖暖乎乎在楼房里看电视美吗？——闲着干啥？快吃松子呀！剩下也得扔喽！”话音刚落，老三的儿子把小手悄悄地伸到了盛着松子儿的小盘儿里，被老三偷偷地剜了一眼后，赶忙从茶几下面抓了一把花生，阴着脸溜出了客厅。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想赶紧离开。恰在这时，茶几上的手机接连响了两下。“这个桌面背景好像是在老住处（租房）时就贴了好多年的那张画吧？对，叫……《山村写意》。”我瞥了一眼手机笑着说，“画面倒是挺养眼，可烟熏火燎的样儿,和你这么好的手机、这么好的楼房哪配得上啊？”

老三说：“没法子，弄不着对心气的。”我说：“亏你还是老板，不知道用淘宝搜搜？”老三拿起手机摇了摇头，拽下西服的领带，把楼窗错开了一条缝——

“我爸爸说，这画儿上画的，特别像他的老家……”老三的儿子接了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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