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振秋
江南的雪虽不及北方下得轰轰烈烈,却独有细腻与柔美,显得别有一番韵味,大雪过后透着一种洗尽铅华的美。每遇到此景,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唐朝,大唐抑扬顿挫的诗风也在江南山水间回响着、荡漾着。
其实这一切都来自唐人的情趣和胸怀,他们创作了许多咏雪的律诗绝句。柳宗元的江雪,山山是雪,路路是雪,飞鸟绝迹,人踪湮没,凄美无限。刘长卿的风雪夜,日暮苍山,柴门犬吠,给盛唐的歌舞升平,渲染着几缕寒冷、洁白的气氛。这都是冷色调,冰天雪地寒,少了人间温暖的情调。
白居易就不一样,他经历“安史之乱”之痛,所写的诗歌即惊破了皇宫里的霓裳羽衣舞曲,又唤醒了诸多沉醉的士大夫。但真正能给人们以春晖无限、温暖如春的诗莫过于那首:“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诗中的“红泥小火炉”,虽然只有短短五个字,没有深远寄托,没有华丽辞藻,却在唐朝,在冷彻肤肌的夜晚,在质朴地道的贫者居中,依然洋溢着温馨炽热的光芒。
也许这只是一只粗拙小巧的小小火炉。炉火正烧得通红,家人或友人正围炉而坐,熊熊之火照亮了暮色降临的破屋子,照亮了浮动着绿色泡沫的家酒,流溢着平民的融融暖意,给简陋的茅屋带来了无限的春光,屋前屋后顿时云蒸霞蔚。
其实白居易这个“小火炉”,说白了,就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火炉,里面无非青菜、萝卜,或者杜甫平生最喜欢吃的野荠菜,再加一点荤物而已。可就是这首小令诗,让唐人和后人,每每想起就心头一暖,像一块佩带多年的通灵宝玉,愈把玩愈喜欢。
明末崇祯五年十二月,江南杭州城也下起了大雪。有一个叫张岱的大才子,忽然雅兴大发,拥毳衣炉火,独自往西湖湖心亭看雪。哪知刚到了亭中,却早有人在亭中烧着火炉,煨煮一壶酒,赏湖中雪景了。难怪一直跟随的船夫独自喃喃道:“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这些风花雪月的前朝旧事,虽然年份已久,却妙趣无穷。
徽州府歙南乡野的布衣名画家吴皖生先生,一生贫寒,久居破楼。一方破砚,一支秃笔,一堆大小不一的破宣纸,画出墨竹却不同凡响。其墨竹凛然直上,风神俊朗,清新洒脱,名扬江南。寒冬腊月竟然是他画竹子的黄金时期。窗外尽管下大雪了,雪花漫天飞舞。破楼堂前的火炉泛红着火光,炉上的砂锅咕嘟咕嘟地响着,热气袅袅。锅里的东西,是当天村中屠夫卖剩的一点猪肉皮,和自留地里拔的洁白青菜杆,这便是他落雪天中最喜爱的美味佳肴。炉旁是一张破桌子,他在如痴如醉地画竹子,时而喃喃自语,时而哼着小曲子,这小曲子谁也听不懂,或许是高山流水吧。
当小火炉上的砂锅肉香四溢时,吴先生闻到肉的香味,他更是眉飞色舞,心花怒放,用地道的徽州语调,诵颂着白居易那首脍炙人口的古诗。那情态,似乎是一个孤苦伶仃、又连遭飞雪的老人,在呼唤知己,在呼唤春天。他做人和画竹子一样,不装腔,不作势;平平淡淡,一任自然。他喜欢在画上题一句:“……冬日飘雪时呵冻而作。”后人见到他的墨竹图总是如沐春风,大概是这些竹子里,早已注入破楼里小火炉的暖意和吴先生的温情。
年少时,我们乡间的落雪总是那么有滋有味的。山村总是白茫茫的,家家柴扉半敞,鸡鸣犬吠此起彼落。日暮苍山之时,又见炊烟升起。我家堂前的火炉似乎都是红红的,父母总是忙忙碌碌地帮着我们这些儿女,烘好湿手套,接着又烘布满冰雪的棉鞋,最后又把那只锅底早已熏黑的砂锅放上去,替我们准备饭菜……晚上一家人又围着小火炉,听祖父谈古论今,还有张家的小火炉是宜兴买来的,李家的小火炉是徽州府本地制造的。绵绵长长的夜话,唠唠叨叨,却其乐融融。似乎我们冬日的温暖,都来自这只小火炉的燃烧。
多少年过去了,我一直想念故乡那只破旧的小火炉,一只永不熄灭的小火炉。多少往事如一幅缱绻的画面升腾着、缠绕着,让我的记忆搁浅在年少时温暖的冬天,如一首绝美的唐诗,一壶醇香的老酒。
生命的小火炉,冬天里的情景……
“一九二九不出手……”人们在寒冷中盼着立春呢;“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人们对春天真的望眼欲穿,又如此绵长……
窗外雪花飘飘,窗内的小火炉正燃烧着。我轻轻地问东风,那春风骀荡,桃红柳绿的日子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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