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命,相依为命。这是著名作家梁晓声在其新书《我和我的命》要讲述的故事,这也是其获得茅盾文学奖之后的首部长篇。
小说20多万字,故事好看,人物鲜活,生活感强。主人公“我”是“80后”,出生在贵州山区,因是女孩儿被父母遗弃,不料却因祸得福,从农家到了知识分子家庭。原生家庭的改变,让她的命运走向变得复杂起来。长大后,“我”无法承受养母去世、养父要再婚以及亲姐姐、姐夫接二连三的亲情“胁迫”,从大学退学,到深圳摸爬滚打,却无意中成了深圳改革开放的参与者和见证人,见证了各种令人啼笑皆非的传奇。
“我”在深圳找到了爱情,收获了友情,感悟到了亲情,然而,命运却要“我”交出不到四十岁的生命……与此同时,原生家庭的亲情绑架从未停止,生活在底层的亲人对她提出各种要求,她固然也愤怒无奈,但却总是不能袖手旁观,血缘带来的责任让她把自己变成了“责任天使”。
年轻人也与父辈一样,能够承担家庭的责任、自我成长的责任,乃至社会的责任。这是这部小说最大的发现,也是梁晓声多年关注中国社会变迁和青年成长的最新体会。我和我的命,也是我和我的责任,我和我的勇气。而这种基于家庭伦理和亲情伦理的现实关怀,被著名评论家、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命名为“伦理现实主义”,他认为,梁晓声是中国当代文坛少有的,致力于书写平民的正道沧桑的作家。而他的“正道”扎根于中国的伦理,扎根于中国的现实和时代变迁。
曾几何时,梁晓声在书写知青生活的时候,在写下思考社会阶层变化的时候,总是会思考,社会对人的要求、时代对人的改变、困难对人的考验等等,同时,也总是在呈现,人对这些要求、改变和考验的回应。更多的,是被动的回应,是不屈不挠。而到了这部新长篇,人物的回应更多地内在化为一种责任和修养,人不再是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而是要承担起血缘、家庭和生命、社会带给人的责任。
在这本书里,梁晓声通过主人公之口,表达了很多对社会、命运和“活着”的看法,充满了真知灼见。他反复引用马克思的话,思考一个个体的人,命运的总和是什么?
小说中说,人有“三命”:一是父母给的,原生家庭给的,叫“天命”;二是由自己生活经历决定的,叫“实命”;三是文化给的,叫“自修命”。人的总和显然与这三命有密切的关系。梁晓声在小说中对“命运”倾注了最深切的关怀。他写出了命运之不可违拗的决定作用,也写出了人的奋斗和自修自悟能够改变命运的强大力量。生活依然复杂性,生命依然昂扬,奋斗依然坚韧,小说冷静看待“命运”,既相信命运、热爱命运,和自己相依为命,又努力改变命运、改变自己的社会关系之和。
同时,他又用另外几个女性的命运,不断向读者发问:你信命吗?原生家庭是“命”吗?血缘亲情是“命”吗?你相信奋斗能够改变命运吗?个人奋斗到底是为了成功,还是为了每天都过得充实?大千世界中,漂泊人世间,我们该怎么安放自己,才叫与命运和解?如果注定一生平凡,我们该怎么办?
更为重要的,借着养父的经历,小说进一步贯穿起中国两代人对“社会关系之和”的认识。养父从贫苦农家成长为一市之长,他改变了命运,然而,“穷亲戚”一直是他的“社会关系”,是他不能挣脱的部分。他用责任扛起了这一切,他一直在践行“亲情扶贫”,也教导女儿用责任扛起自己的社会关系,用“亲情扶贫”为社会分担责任。在李敬泽看来,书中的这些内容,使得“我”变成了“我们”,这是一部书写“我们和我们的命”的小说。
除了责任和社会关系,这部小说的另外一个重要层面就是女性成长话题。小说中的几个女性,都是伴随着改革开放成长起来的,尤其在深圳,商业的冲击和诱惑,容易让女性迷失。小说中就写到了出卖身体换取生存的女性,她们向自己的“天命”投降了,当然,命运也并没有因此厚待她们……
而通过主人公和她的好朋友李娟,小说写出了有责任感的女性的成长。她们自尊自强,承担着家庭的责任,同时,也相信勤劳、善良、正值的力量。在生活一再想要扭曲她们的时候,她们都展现出了女性尊严的力量。在节奏紧凑、一波三折的故事中;在个性鲜明、顾盼灵动的人物性格中,梁晓声不断提醒新时代的女性:无论女性在家庭成长和社会成长中遇到什么障碍,都不要忘了自己的尊严,不要忘了责任。
作为高校教师,梁晓声熟悉年轻人的思想动态,熟悉他们作为“独生子女”,在成长过程中享受的一切便利。他们几乎不用知道“苦难”二字怎么写,就可以长大成人。然而,离开家庭的暖巢走向社会之后,他们总会为成长付出各种各样的代价。社会、家庭,都会对他们提出越来越高的要求。所以,他通过这样一部小说,与年轻人沟通和探讨:女性的成长代价是什么?每个人的成长代价是什么?
敏锐的问题意识、探究本质的思考精神和一直面对年青一代的读者意识,是梁晓声所有写作的最鲜明的特点,也是他在中国当代文坛独树一帜的特点。
而且,从写知青小说开始,梁晓声就是行动派,是奋斗派,也是冷静派。他总是在小说中写普通人与时代的关系,也总是能够在波谲云诡的时代变迁中为“人”的尊严刻下最伟岸的身影,从这个角度说,他像“启蒙主义者”。
他总是在小说中写亲情、友情、爱情与人的纠葛,也总是能在让人欲说还休的情感羁绊中为“人”的复杂性绘出最斑驳的印记,从这个角度说,他像“人道主义者”。
他也总是在小说中观察社会的最新动态,展现“人”的思想对现实的鲜活回应,从这个角度说,他像“社会剖析者”……
这些都是梁晓声,却不是最全面的梁晓声,他用小说、用人物,给时代提供标本,给思想提供启示,给命运提供线索。他写“人世间”热气腾腾的生活,更写人内心深处刻骨的孤独;他写人与人的爱恨情仇,更写人与自己相依为命。同时,他更是不断在小说中构建一个“善好”的空间,这个空间既是伦理上的,也是生命境界上的。在李敬泽看来,对文学创作来说,这是真正的难度所在:这些年来,文学解构伦理是容易的,而建构,太难。梁晓声迎难而上,保持了我们这个时代对善好的想象。所以,对我们的时代而言,这是一本宝贵的书。
《我和我的命》,梁晓声/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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