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 感 何不举杯邀明月

□文/查干

孤独与寂寞，是人生常态，也是世间万物常态。沈从文在他的小说《边城》里说过：“该笑的时候没有快乐，该哭泣的时候没有眼泪，该相信的时候没有诺言。”何谓孤独与寂寞？这就是。那么面对孤独与寂寞，如何去应对呢？丰子恺说“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如此，安好”。此言，极是。这是从孤独与寂寞里提炼出来的智慧，哲思意味甚浓。如斯，孤独与寂寞非敌视对象，而是成为朋友了。当然，孤独与寂寞是有进攻性的，有时可致命。智慧之人，会避其锋芒，变被动为主动，去驯服孤独与寂寞，为己所用。

前些年，一位老友退休后不久，老伴突患心梗离他而去。于是，携手游历山水、白头偕老的美好愿望，成为了泡影。有那么几年，他一下子消瘦了许多，脸上的笑意少而又少，写作也受到了影响。后来，慢慢地缓了过来，只是开始酒量有所见涨，每晚睡觉之前必饮它二三两。他说，酒逢知己千杯少，现在与我对酌的老伴走了，说不孤独不寂寞，是假的。孩子们劳累一天，不忍心拖累他们，自己关上门，与小花猫说一些酒话，打开窗子，邀那轮明月，来与我对酌，也轻声吟咏“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斯后，放下酒杯，盖好老伴生前给我缝制的那一床纯棉被，进入梦乡，说不定还能和老伴会一会呢？听到他这番话，心里难受亦不忍。不过，也为他高兴，高兴他的那一句口头禅“何不举杯邀明月”，人到老境，学会消解孤独与寂寞，与孤独与寂寞和平共处，不也是一种智慧吗？

孤独与寂寞不仅属于人，也属于其他生灵。连山水，都会有孤独寂寞的时候。那一年，我站在青海湖边，眺望它的一汪碧水。这哪里是什么湖啊？明明是一片大海嘛。天空晴朗，一碧如洗，所谓水天一色，这里可以得到验证。此处不是青海湖的鸟岛，偶见一两只水鸟，掠过水空，飞向远方。湖里既没有船帆，也没有湖景建筑，总之一片的寂寥和辽阔。遽然感到，天和地如斯的大静。于是，心里有了结论：青海湖，你是孤寂的。你是一片生命之水，养育着万千生灵，以你永远的慈悲和孤独寂寞，换来了永远的安宁与吉祥给万物。这种感觉，同样发生在玉龙雪山脚下。晚秋的山野之风，在香格里拉大地，拂来荡去，仿佛哪方圣贤在挥毫泼墨于天地之间。而高杜鹃和矮杜鹃，安静地站在那里，凝视着玉龙雪山雪雾缭绕的峰头。马樱花还在开，只是它的色泽，没有了往日的鲜嫩和妖冶。此时的玉龙雪山出奇得宁静，宁静得让人心魂肃穆。横卧天地间的这一脉雪山，很少掀起它的硕大云巾，让人一睹它亿万斯年的冰清芳容。猛然，我想起那一首高亢清越的《青藏高原》：“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是谁留下千年的祈盼。难道说还有无言的歌，还是那久久不能忘怀的眷恋。哦，我看见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谁都知道，连绵起伏的这方雪山与冰川，是生命之源。它以自己永久的孤寂，创造着生命奇迹，赐予万千生灵以福音。于是，我又一次心生感叹：哦，玉龙雪山，你也是孤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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