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爬格子的年华

和我同年代的文学爱好者大概对“爬格子”一词都不会感到陌生，而对年轻人们来说大约是个难解的词。那个年代没有电脑手机，一根总是下水不畅的钢笔，和一瓶英雄蓝的墨水，一本积攒了好久的零花钱买来的稿纸，带着对文学殿堂朝圣般的心情，写下充满略带幼稚而又激情的诗句，我想大多数人的文学梦，应该都是从写诗开始的。那时候席慕蓉、汪国真就是我们的偶像，热切地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的诗歌也能印在报纸上印在书上。

格子稿纸上是一行行整整齐齐的方格，边缘淡绿色，似乎散发着幽幽的清香，整张看起来，就像一片片绿色的，尚待播种的田野。那时候觉得手中的笔就是母亲手中的一把锄头，在田地里忙碌，如果想庄稼丰收，就得不断付出汗水，辛勤耕种，而我那时已经有些明白。要不，怎么会有个词叫笔耕呢。

那时候的读书是偷偷地读，总怕大人发现。于是，我爬格子的地点就不停地转换。所幸，长在山里，山野阔大，人烟稀少，稍作隐藏，即可拥有一大片领土。

我偷偷去房后的小山坡上，那儿有好多野生的中草药，车前子、桔梗、柴胡、鸡头跟、血参等。高大的橡树林里是低矮的槲树，槲树的叶子又大又宽，拽上三四片铺在地上便可以舒服地坐在青山之上。山顶有块平整的石头，我拿本书垫上，铺开稿纸，拿出蘸满墨水的钢笔，远望大山连绵，被云朵温柔抚着额头，有无数条小溪流在山下村子流过，有的绕着菜地，有的经过门前，有的紧紧依着山势，最后都汇聚到一条被人们称为大河的小河里去，于是我写了一首《小溪流啊流》，以如今定义诗的标准的话，其实小溪流啊流就是大白话。不过丝毫影响不到我那时的写作热情。在山上写诗时，橡树上熟透了的橡籽伴着橡壳一同落下，常常砸在稿纸上或我的头上，也有鸟儿在树林里无忧无虑地飞，我在想，这些鸟儿啊，既然上天赐予你这么好一双翅膀，应该往更远更远的地方飞呀，想着想着便生出一丝忧伤。

春夏之交时，最适合在月亮底下爬格子。院中有个简单的竹棚，用四根半人粗的大木柱子做支撑，中间再横几条胳臂粗的椽子，上面用粗细均匀的竹竿一根根并排系牢，就叫棚，家家户户院里都有一个。上面可以晒麦子玉米大豆芝麻，花生核桃板栗，还可以在上面缝被子，冬天喊了四邻上到棚上晒太阳。上棚的时候，要架一个木梯子。我就在夜深人静时，悄悄爬上去，月光如灯盏般明亮，我就伏在棚上写诗，在深夜，常常会听到一些很奇特的声音，不大，却好像可以穿透山与天地，奇妙无比。后来我在书中读到一个词：天籁。我想，那个声音大概就是天籁了。和棚一般高的有一棵枣树和一棵苹果树，秋天的时候，在棚上，我伸手就能摘到一枚果子。棚下是一小片竹篾围起来的小花园，母亲种了好多花儿，我在月下的花香中，在棚上写了一篇《山中花月夜》。

山里的冬天，寒气仿佛钻进了骨头里似的冷，我只有老老实实地呆在屋里爬格子。那时和七十多岁的奶奶住一个屋，为了不点着灯影响她睡觉，就把灯熄了，用手电筒照着趴在床上写。并且春夏秋冬都挂着蚊帐，还要用布再遮挡一下光亮。夜晚在帐子里，又是一个爬格子的小天地，手往往被冻得生疼。但凡一听到奶奶有醒来的迹象，我就赶紧关掉手电筒。

后来，离开家乡，到处漂泊。十年光阴，在不同的城市留下过深深浅浅的足迹。广州、苏州、郑州、新疆喀什回洛阳的火车上，我都在孜孜以求地爬着格子，抒写着如清水般平淡而又平凡的人生。

那些写在格子稿纸上的文字，有一部分被我重新誊写在另一张崭新的稿纸上，装进白色的信封寄往一个个刊物，终于有一天，我真切看到这些写在格子稿纸上的文字被印在了文学杂志上……

如今，以前爬格子的人早已都用键盘打字了，给刊物投稿也是发一个邮件即可秒到编辑邮箱。但是在岁月中留下那么多关于爬格子的记忆，总在我享用高科技的便捷时，产生一些小小的障碍，有一点点影响了自己文字表达的顺畅。所以当记忆阻碍了表达时，我便会再次拿起笔和稿纸，重新回到了那个在往昔岁月中认真爬格子的自己。李艳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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