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兔唤醒的记忆 马润涛

趁女儿有空，开车拉我和妻子回了一趟老家。到家后，她们母女收拾房间，我一个人走出了家门，徜徉在通往山坡的水泥小道上。突然，一只山兔从我眼前蹿到路的中央。它全身苍灰，双耳直竖，眼呈红褐。有那么片刻，它机警地注视着我，接着举起两条前腿。我顺手摘了路边一颗酸枣向它扔去，没成想它被我吓着了，眨眼消失在路边的谷子地里。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在坡野里常看到野山兔（也叫野兔），每年冬季农闲时，山坡上、田野里，常见一些肩扛火枪的打猎人。其实，他们并不是专业的狩猎人，而是把打猎当作一种游戏或消遣，只有在农闲时他们的身影才会出现在这里。这些猎人，大多数是从西乡平原上过来的。不过，他们并不在我们山上多做停留，而是从这儿路过，其目的地是东面更远的深山里，据说那儿的野山兔比我们这儿多。

那些年冬天，我和小伙伴们在雪后也上山捉过野山兔，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空手而归。俗话说，狡兔三窟。虽然我们也是循着野山兔的踪迹和脚印寻找它的洞窟，可每每找到了洞窟，里面却什么也没有，使我们常常狗咬尿泡——空欢喜。

夏天收割麦子时，在麦田里也常发现野山兔。这时如果有人吆喝一声，人们便会立马扬起手中的镰刀，一齐围拢过去，迅速围成一个圈子，然后向山兔步步紧逼。眼看无路可逃了，可山兔绝不甘心束手就擒，瞅准机会，猛地一蹿又跑掉了。这样的事情我经历过两次，每次都是功败垂成，以失败告终。

故乡已经有好多年见不到野山兔了，要不是人们还常常说起“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兔子不吃窝边草”“兔子急了也咬人”等俗语，还真会忘了这儿曾经生活过山兔这一动物。那天我在山坡上邂逅野山兔，应该是这几十年来的首次与它相遇。

我小时候家里虽没有人打过捉过山兔，却吃过几次山兔肉。第一次吃山兔肉给我的印象最深，也是我童年抹不掉的舌尖记忆。那年初冬的一个下午，我们一家人在村前的沙滩上礤地瓜、晒地瓜干，有三个打猎的人沿着响水河北岸从东边走来，这时沙滩上礤地瓜、晒地瓜干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到打猎人身上。他们都肩扛着一支火枪，枪管上挂着三两只山兔和一两只山鸡。我已记不清是我娘先看到她表弟的，还是她表弟先发现了自己的表姐，总之，那个被我称之为表舅的人送给我家一只野山兔。回到家娘把山兔剥了皮，把肉剁成肉渣，最后攥成肉丸子，煮了一锅兔肉丸子汤。在那些年里，这当是我吃到的最珍贵的佳馐美馔。现在想想，那个鲜美呀，至今都让我流口水。

后来听我娘说，她姥娘家在我们村子西边的卞家庄，姥爷姓王，她舅家的几个表弟都喜欢农闲时到山里打猎。那次之后，第二年他们打猎又从我们村子经过，丢给过我们家一只山兔和一只山鸡。再后来我娘去世了，我们家就再没遇到过我的那些表舅，因而也就再没吃过他们送的野味。

其实后来我家还吃过两次野山兔肉，不过至今想起都让我心痛不已。

事情是这样的：爹在我娘去世之后的那年冬天，在集市上买了一只小白花狗，让它和我们哥俩作玩伴。爹想到娘活着时一直盼着有个女儿，就给它起了一个女孩子的名字——花妮。花妮到我家时才刚断奶，还不大会吃东西，我和弟弟就嚼煎饼喂它，因为天太冷，晩上我们就让花妮睡在我们床上，我和弟弟搂着它。后来花妮长成了一条大狗，除了看家护院，它还成了弟弟的亲密伙伴。弟弟当时只上了三年学就不上了，不上学的那几年，弟弟每天早晨都到村外捡拾粪便，帮爹积肥挣工分。弟弟每次出去捡拾粪便，花妮都跟着，并且跑前跑后，充分发挥它的灵敏嗅觉，帮弟弟寻找粪便，而每有发现，它都会向弟弟摇尾献媚，看着弟弟把粪便铲进粪杈子里时，它才欢快地离开，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然而，从未离开过我家的花妮，有一天却突然不见了。花妮跑到哪儿去了呢？它可是从没有离开过家的呀！我和弟弟村里村外找了个遍，也没有发现它的踪影。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眼看花妮已走月余。一天爹对我们说，现在人都吃不饱肚子，一年到头吃不上肉不说，连油星子都很少，花妮准是被人偷去杀吃了。就在我们都认为花妮不在了的时候，有一天夜里花妮却突然回来了。爹每天早上都起得很早，那天他起来开了屋门，发现夜里下了一场大雪，而花妮就躺在院子里的雪地上，嘴边还放着一只野山兔。那一刻爹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他对着屋里的我们直喊：花妮，花妮，快起来，花妮回来了。弟弟比我起得快，先我一步跑到院子里。弟弟自从花妮走失后就像变了个人，整天郁郁寡欢的。这会儿猛然见花妮出现在眼前，惊得他声音都变了：哥，咱家的花妮回来了，你快来看呀，还有一只野兔子。当我走到花妮身边抚摸它时，它还一个劲地朝我眨眼摇尾巴。

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至今想起心还痛——那次花妮回家只待了几天就又不见了，在那几天里爹常自言自语，说花妮心野了，这个家怕是留不住它了。但让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是，当我们对花妮都死了心时，它竟然再次叼着一只山兔奇迹般回到家里。不过这次爹再没给花妮留下出走的机会，怕它再次岀走被人打了吃了，遂决定把它卖给狗贩子。虽然我和弟弟都苦苦替花妮求情，特别是弟弟，都急哭了，但爹还是下了狠心把花妮卖给狗贩子。爹说现在卖了还能换几个钱，能买几十斤瓜干子，要是它被人偷去吃了，那就一分钱见不着了。

花妮是在第二天早上被狗贩子勒死后拖走的，也正应了“兔死狗烹”那句话。爹当天就把花妮叼回来的兔子收拾完煮了，可这次我不仅没感到兔肉的鲜美，反而觉得味同嚼蜡。那次我只吃了两块兔肉，而弟弟连一块兔肉都没吃，还生了爹几天气。

当下，在美丽乡村建设中，故乡的山水成了名副其实的绿水青山。在这山青水秀的地方，又怎能少了山兔、刺猬、獾、山鸡等野生动物呢？但我最近却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说市场上又有出售野山兔的了，一只能卖一百多元呢。唉，人类在贪念和欲望的驱使下，乱捕滥杀野生动物的行为何时停止过？岂不知他们在伤害自然生灵的同时，也在消耗伤害着自己。虽然有的野生动物不在保护之列，但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对它们宽容一些呢？这不仅关乎着你我，而是为了整个自然界和人类社会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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