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真的很慢

蒋 曼

美食博主李子柒制作的咸鸭蛋要从养鸭子开始。弹幕上有人抱怨：吃一个咸鸭蛋，居然要等两个多月，还不算养鸭子的时间。后面有人回答：我们以前自己做咸鸭蛋，从秋天看着鸭子下蛋，然后一天天收集，再用黄泥巴加盐包起来，确实要搁到初冬，才会变成美味可口的咸鸭蛋呀。

不仅是腌鸭蛋，灌香肠、做腊肉都要有足够的耐性。要冬至之后，天地凉透，猪长到该杀的时候。腌一周，晾半月，还要柏树枝熏过，挂在屋梁上，让北风吹干，才算合格。

不仅食物的制作要等着食材的成长，万物的生长都有自己的节律。我们不能加速，唯有等待。在等待中体会时间的长度，然后穿梭在不同的等待之间：等杏花开，等佳人来，等新娘上轿，等太阳下山。

今天的年轻人被速食食品和外卖训练的大脑，很难理解曾经许多食物的制作，实际上真的很慢，必须有足够等待的时间。我们被省略的时间恰是他人奋力工作的阶段。今天，我们只参与了其中的一个节点，用金钱强行裁剪。一个按键，就可招之即来。失去的不仅是耐性，我们正在失去对许多事物刨根问底的兴趣，我们很不耐烦。

意大利美食作家卡尔洛·佩特里尼1986年路过罗马的一处麦当劳，被几十名学生一字排开津津有味吃汉堡的场面震惊。他发起了反对快餐的“慢食运动”。号召人们反对按标准化、规格化生产的单调的快餐食品，提倡有个性的、营养均衡的传统美食。即使在最繁忙的时候，也不要忘记家乡的美食。国际慢食协会的标识是一只可爱的蜗牛，慢慢走呀，慢慢看。如果连吃饭都成为流水线，普通人对生活的感念会遗失在哪片山川？

所有完整的生命当然有始有终，不管是植物还是动物，不管是人还是庄稼。酿制发酵不仅是粮食，还有人的情感。

一封信要写好几天，才能在字句的反复斟酌中妥帖安放情感。还要在路上风餐露宿，才能把一颗心带到另一颗心的身边。修房子要先从种树开始，做棉被要从种棉花开始。那些过去的日子，衣食住行都要享受恩泽的人亲自参与，不得假以人手。我们是享受者，我们也是创造者。

从前，我们真的过得很慢。夕阳的余晖要在西边徘徊好久，天空才会暗淡下来。我们看得见每一束光线的明灭，每一颗星星从夜幕中现身，每一轮月亮的损益。

那些时候，人是时光的见证者，他们参与了生产、生长的过程。而不是变成片段，与所有事物点头之交。然后转身就是天涯，错失于擦肩。在时代的加速洪流中，我们如蜻蜓点水，掠过所有的表面，获得丰富的同时，却失去了深入体察的时间。

（摘自《深圳商报》2020年10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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