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2：从苏轼到苏东坡的人生蝶变（五）

苏轼

苏轼行书。

元赵孟頫书法《赤壁赋》。

□夏钦

黄州五月，日暖风轻，正是出门游玩的好时节。送走了忘年交米芾、老友陈季常后，苏东坡一颗驿动的心，又按捺不住大自然的召唤。一天，苏东坡又来到赤壁，站在矶头，望着滚滚东去的长江，想起自己一生的命运沉浮，不禁浮想联翩：自己少年时埋头苦读孜孜以求，青年时千里赴京赶考过五关斩六将，博取功名赢得一时喝彩，眼看“奋厉当有世志”的理想在辗转奔波的调动中渐次展开，命运的捕手却将自己打向十八层地狱，人到中年终点又回到起点，所有的努力原来是梦一场……

壹

抖落政治理想落空的块垒

《念奴娇·赤壁怀古》像电石火花般击中了诗人的内心，于是破壳而出遂成千古名篇：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赤壁就像一只酒杯，苏东坡要借这只酒杯，浇灭心中积郁多时的块垒。

时间是医治创伤最好的医生，苏东坡受到的创伤也将在时间的医治下愈合。人生虚幻如一场大梦，即使像周瑜这样风流倜傥的英雄人物，虽然曾经辉煌一时，但最终还不是像沙砾一样，被时光之水所淘尽，淹没在奔流不息的长河之中，自己又何必因碌碌无为而悲伤呢？凭吊古迹后感慨万千，实在是一种可笑的多情，还是举杯邀月，共同感受这夜晚时光的无边美妙吧，只有江风明月才是永恒的存在。诗人将自己政治理想落空的块垒抖落出来，也从悲哀的心境中解脱了出来。

从此，赤壁之于苏东坡，就像塔希提岛之于高更，成了他内心的隐秘世界，成了他抒发感情的意象神雕。

日子如流水，简简单单地过，从从容容地逝，依然是躬耕荒坡，饱读经史，写诗赋文，寄情山水，高谈阔论，把酒当歌。转眼到了孟秋时节，七月十六日，醉心湖山的苏东坡和道士杨世昌泛舟赤壁游玩。诵诗、唱歌、吹箫，这一晚，诗人和朋友玩得十分尽兴，玩出了新境界，玩出宋代赋体散文的巅峰之作。现在我们看到的《赤壁赋》忠实记录了当晚漫游的场景。

两年多的贬居生活，苏东坡经历了牢狱之灾保住命的惊喜，贬地见识如井底的失落，物质条件贫乏的痛苦，人情冷暖的麻木，随着新交故知的慰藉，潜心学问的精进，佛老思想的指引，耕种农事的充实，慢慢变得乐观而平淡，怡然而恬适。三个月后的十月十五，苏东坡和两个朋友从东坡雪堂出来，经过黄泥坂（从雪堂到临皋亭仅430步，被林语堂称为中国文学史上最短最脏的泥土路）回临皋亭的路上，见皓月当空，夜色正好，索性临时决定夜游赤壁，于是有了这篇被历代文论家极口称颂的《后赤壁赋》。

贰

大败局激发诗人大悲悯

传统文史家认为，苏东坡的前后赤壁赋是震古烁今的空灵之作，寥寥数百字就道出了人在宇宙中之渺小，在红尘中享受自然恩赐之丰厚。耐人寻味的是，苏东坡在两赋之中，一反常态地把一些作为陪衬的人交代得语焉不详，让其隐藏在历史深处而难于考究。大量地制作词题、词序来交代写作背景，是苏东坡在词写作上的一大尝试，也成为今天研究东坡诗词的重要凭证。这到底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还是故意为之？让我们来看两起大事件，是否与前后赤壁赋的书写有所关联。

元丰四年（1081年）秋，西夏发生内乱，宋神宗在请战派的蛊惑下，认为是灭掉西夏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派出40万兵分五路进击，结果损失惨重，军民伤亡达30万人以上。

元丰五年（1082年），张舜民目睹兵败班师回朝沿途的种种惨况，写了两首诗，被别有用心的人上奏弹劾，张舜民和苏东坡一样被贬。老朋友和自己差不多一样的遭遇，苏东坡的愤怒可想而知，但“乌台诗案”投射在身上的阴影还没有全部散去，如何才能抒发内心的不平，为情绪找到一个合理的出口呢？

一个月之后，苏东坡有了夜游赤壁的经历，面对这样美妙的夜境，道士如诉如泣、如悲如怨的箫声把苏东坡从仙境带到了一地鸡毛的现实，于是借道士之口，说出了内心埋藏已久的困惑与愤懑：赤壁之战曹操败北，但当年他攻克荆州的时候，又是何等的英雄。可是现在他在哪里呢？不也一样在时光的流逝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吗？更何况赤壁之战最核心的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北宋对西夏的用兵可是以多战少，但战局却是如此不堪？至于十月初冬游赤壁时，永乐城之役已发生一个月，这种大规模的兵败尽人皆知，但作为一个被贬之臣，在偏远的黄州他又能做什么呢？

我更倾向于相信，正是国家边防西线战事的大败局，激发了诗人内心的大悲悯，由此在特殊的环境下形成大合鸣，奏出振聋发聩、血泪交织的大乐章。

前后赤壁赋的横空出世，标志着一种崭新的赋体样式在北宋文坛诞生，这便是“文赋”（后世也叫“苏赋”），它对楚辞、汉赋文体进行了全新的改革，摒弃了楚辞、汉赋应有的律条，而是“恣意走笔，欲纵还收”，当叙则叙，当议则议。而苏东坡无疑是这一改革创新的旗手，贬地黄州，一不小心让他登上了中国北宋文坛的巅峰。

人生最大的幸运，莫过于在他的人生中途，即在他想象力丰富的壮年发现了自己的人生使命。苏东坡完成一词两赋的时间从1082年5月到10月，跨度在半年之内，半年时间产生三篇在中国诗词歌赋中的巅峰之作，纵观中国文学史，罕有类似的奇迹再次发生。这半年的时间内，对苏东坡个体而言，据《苏轼年谱》上的记载，殊有大事发生，无非是：五月杨世昌道士、老友陈季常来访；六月送别鄂州太守朱寿昌，迎接新任太守陈瀚；七月和诗六首，寄赠贬宾州的驸马王巩；八月为画家、表兄文同题《竹石》诗；九月重阳，作《醉蓬莱》送徐太守；与堂兄苏不疑（子明）夫妇致信问候，并寄堂兄苏不欺奠文……而关乎国家社稷的大事集中在两件上：元丰改制和征讨西夏。苏东坡的《后赤壁赋》问世时，征讨西夏的梦想已在一个月前成为泡影。

叁

苏东坡曾提出强兵主张

这里不妨宕开一笔，闲谈一下苏东坡的军事主张。苏东坡的政治主张，比较集中、全面、系统地表现在他的25篇《进策》和《御试制科策》等作品中。其强兵主张体现在三个方面：蓄材用、练军实、倡勇敢。

对北宋拥有当时全世界最多、最复杂、最耗财力又最没有战斗力的军队改革，苏东坡开出了对症下药的良方：现有兵力中50岁以下的兵卒可以自由选择当兵还是回去当老百姓；新招的兵必须在30岁以下且只能服兵役10年。对抵御外族侵略有四点主张：一是积极主动地对付敌国，把战与和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二是冷静分析敌我双方的长与短，以己之长攻敌之短；三是顾惜兵、民生命财产，对外既不生事，也不畏事，反对轻易媾和；四是依靠边地民众武装力量，巩固边防。从苏东坡密州徐州打击盗贼有方、定州整顿军纪铁面无私来看，如果历史将其推到守边卫国的风口浪尖，说不定还会与陵州老乡虞允文一样，成为一名战功赫赫的儒将呢？

一个强者的自信心受到极大打击，一个国家的国祚开始衰退，一个王朝开始缓缓拉上帷幕。三年后，神宗抱憾病逝；又42年，北宋被金灭亡。

新闻推荐

“西北明珠”为区域儿童健康保驾护航 西安市儿童医院创新发展纪实

2020年9月2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发布《国家卫生健康委关于设置国家儿童区域医疗中心的通知》，决定在全国设置五个国家儿童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