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张小姐的十六年 李 涵

涵

十六年前冬天一个普通的日子里,我初见张小姐,第一次见面，双方的形象都不是太美好:我浑身赤条条,被护土倒着提溜起来,一巴掌拍屁股上，拍得哇哇大哭；张小姐一头秀发如杂草,躺在麻药劲里昏睡不起。我的人生从这里开始,我成了张小姐的小孩。

五岁以前,我跟着姥姥、姥爷在农村过逍遥日子,张小姐定期提着一包垃圾食品下乡慰问我,我那时并没有“这个人是我妈”的概念。张小姐是个靓女，记忆中的她总是留下一个长发飘飘的背影。我姥姥,也就是张小姐的妈,在后面偷偷教我唱：臭美大辣椒哇,一走一弯腰。

我还没长成个像样的小孩时,就在某一天的下午被我姥姥塞上长途车,奔赴城市寻父寻母。对于这一段按理说该是惊心动魄的经历,我毫无印象,只记得到城里和他们接上头之后,张小姐带我上街乱逛,我指着路边摊问她:城里人天天都赶集？张小姐后来跟我说,当时她听到我的话,嗓子里憋了个大疙瘩,难过了好半天,从那时起张小姐决定要给我过最好的生活。

五岁以后,我和姥姥、姥爷搬去城市和他们一起住。房子买得不小,窗明几净,阳台很宽敞,除了我那没有审美还爱玩些花哨的老爸,他把客厅的墙漆得像公共厕所,被张小姐痛骂至今。我在那栋房子里一直住到小学毕业。彼时,动物保护工作者张小姐往家里接二连三地弄回了好些狗子。

我整个枯燥无味的小学时光可以简单地记成流水账:早上到楼下喝三块钱一碗的胡辣汤,白天上学,晚上回家写作业；每日和狗争宠,争宠的对象就是张小姐。我家的那几条狗,吃得胖头胖脑,一个个鬼精鬼精的,享受着张小姐无限宠溺与纵容,看得我怒火中烧。而在这漫长的争宠战中,我总是失败者。我老是哭着让张小姐在我和狗之间做单项选择题,张小姐哭笑不得,至今还取笑我，哪有自己把自己和狗比的。其实我家的狗也是我的宝贝,但我绝对不能让出张小姐的爱。

我差不多十岁出点头儿,就蹿过了一米六五，几乎已经和张小姐并驾齐驱。我和张小姐有两件墨绿色印着大嘴猴的母女装。张小姐最爱做的就是:强迫我和她一起穿着这同款衣服,揽着她的肩膀出去逛街，听不同的店员说我们更像姐妹。

从小学三年级开设英语课开始,英语就一直是我的拿手科目。说到底,皆归功于张小姐。张小姐是个假洋鬼子（我爸语),酷爱美利坚电视剧,她有一个厚厚的本子,满满当当记着她的追剧记录。张小姐还是个英语古典摇滚音乐爱好者,从滚石、绿日乃至到有名的披头士,以及她高中就在听的死亡重金属玛丽莲曼森。可以说我只要踏入张小姐的卧室,就踏入了一个纯英语的环境。在这种耳濡目染下,我的英语早早打下了良好基础,吃老本直到中考前的英语课,我几乎没怎么听过课,整天偷偷看重口味心理学，看《罗生门》,英语成绩也维持在一个比较高的段位。

然而张小姐本人并不能流利地说英语。张小姐早年间还在郑州一个流浪动物保护基地做义工时,同行的志愿者有老外一名。这老美估计看了张小姐顶着Walking Dead的剧照头像,兴冲冲地微信找她,给她发来一长段英语,要基地的一些照片。张小姐句句到百度上去查,最后又找我来翻译。我笑得东倒西歪,被张小姐打得死去活来。

我进入高中,“中二期”比叛逆期来得更早。很长一段时间我郁郁不乐,没事就在空间里写仅自己可见的伤感小作文,获得短暂的心理释放。我把这些写进小作文里了,却忘了张小姐是知道我的QQ密码的。那是一个周六的晚上,我突然被张小姐接走。我们俩没捎上我爸,张小姐带我去吃火锅,看电影,回家的路上在寒风中她搂了我很长时间,从此以后我不再做这样的傻事了,因为我有什么都会去跟她讲。

也许母女之间是有界限的,但我和张小姐认为我们之间不该有,在某种程度上,这个在我的生命中已经陪伴了我十六年的女人,不仅仅是我的妈妈,她还是我的朋友,我的姐姐，我的英语启蒙老师和人生启蒙老师。

我和张小姐相识已有十六年,属于我们的美丽人生还有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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