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论教化：有效但难立竿见影

□ 本报记者 于国鹏

在省尼山书院举行的“荀子公开课”上，南京大学教授李承贵解析荀子的教化思想时表示，荀子从“性恶论”主张出发，认为教化既有其可能性，也有其必要性，所以需要以“礼”、以“乐”、以“身”的方式，去教化社会，教化百姓。荀子的教化思想，从具体论述来分析，显示出鲜明的特点，最突出的是内容的双重性、过程的渐进性、展开的系统性。

李承贵表示，荀子的教化思想，自然也存在需要改进的方面，如今研究荀子的教化思想，如何吸收其中的积极内容，做到“善教”，需要在三个方面着眼，“一是从一元到多元，处理好教化内容的丰富；二是从精英到平民，教化主体要扩充；三是从崇信到理性，充分认识到教化功能的限制。”

教化内容具有双重性

李承贵说，荀子认为教化有必要性，也有可能性，教化当然能够取得效果。但是，荀子也告诫大家，教化内容是有双重性的。

《荀子》首篇就是《劝学》，首句即点题，“君子曰：学不可以已。”后面，荀子论述逐渐展开。荀子说，“君子之学也，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蝡而动，一可以为法则。”显然，荀子认为，君子之学“一可以为法则”，作为教化内容，对人是有积极作用的。

同时，荀子认为，还有“小人之学”。具体而言，“小人之学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

由此，荀子进一步论述，“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也就是说，小人之学，是不能够达到完美的，只有君子之学，才能达到“美其身”的效果。

按照荀子的观点，君子之学是教化内容的正能量，小人之学是教化内容的负能量，教化内容是具有双重性的。

荀子提出的教化内容包括礼教、乐教和身教，在荀子看来，这些方面的教化内容都存在双重性。

荀子的这些观点，能够带来诸多启示。正因为教化内容具有双重性，在实际的教化过程中，一方面要注意发挥运用其正能量的内容，另一方面还要与时俱进地进行调整。

拿礼教来说，儒家礼教的有些内容，如果用作教化，是需要作一些改变或者调整的。有些虽然在《礼记》里并未有记载，但属于礼教的内容，同样需要秉持这种态度。

比如女性缠足，民间多称裹脚。现代社会，再让女性裹脚，恐怕没人乐意吧？！关于女子裹脚的来历，争议很多，众说纷纭。这里还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南北朝时期，北方少数民族进攻到中原，中原地区的官员为了防止家中女性外出被抓走，于是让女性裹脚，不方便外出只能躲在家里。还有一种说法，认为与北宋士大夫们的审美风气有关，在这个时期的士大夫们眼中，女性裹脚穿上小鞋，走起路来很漂亮、很飘逸，于是形成了一种社会风习。这当然也被认为是当时社会“存天理灭人欲”的具体表现之一。

不管怎样解释，让女性裹脚这样的内容放到礼教里，是消极的，实施起来对女性身心健康都是一种戕害。类似这种内容，肯定是需要变革或者废弃的。

再比如乐教，其内容和功能也是有正有负的。比如听《诗经·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毛诗序》以为是表达“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后世一般认为，这是一首表达男女恋情的诗歌，以比兴的艺术手法，表达对爱情的向往，既有求而不得的焦虑，也有求而得之的喜悦，而且能够做到“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读来能带给人美好的艺术享受。听一首主题积极健康、旋律优美的歌曲，是很励志、很享受的。但是，有些靡靡之音，听了不仅不能振奋精神，还可能让人情绪越来越沮丧。道理都是一样的。

教化过程具有渐进性

李承贵说，按照荀子的观点，无论是乐教、礼教，还是身教，其过程都具有渐进性的特点。所谓教化过程的渐进性，是指教化的效果不是立竿见影的，而是有一个潜移默化、循序渐进的过程。

在这方面，《荀子·劝学》篇中是这样论述的，“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李承贵说，在这里，可以把风雨兴焉、蛟龙生焉、圣心备焉，当作教化的结果来期待。而其前提，是要积土成山、积水成渊、积善成德。这显然意味着，教化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后边，荀子接着论述，“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进一步阐释了“渐进性”的观点，要想把社会教化好，一定要有耐心。

荀子还特别通过比喻来加以阐释，以便于理解。荀子说，“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蚯蚓虽然没有锐利的爪子和牙齿，没有强健的筋骨，然而向上能够吃到泥土，向下可以喝到土壤里的水，这是由于它用心专一啊。螃蟹有六条腿，还有两个有力的蟹钳，但是，如果没有蛇、鳝的洞穴，它就无处存身，主要还是因为它浮躁。荀子通过打比方，进一步说明教化具有渐进性的特点，不可操之过急，一定要有耐心。

李承贵表示，即使今天看来，一个社会整体素质、文明程度的提升，都是有一个过程的，都是渐进的，中外莫不如此。从这个角度来观察，荀子对这一普遍现象的分析，显示了一位思想家的卓越见解。

教化开展具有体系性

李承贵说，从荀子的论述来看，荀子认为教化开展是有体系性的。所谓教化开展的体系性，是指无论礼教、乐教还是身教，都要有一个配套的体系才能实现，并取得成效。

在这方面，《荀子·王制》开篇就有一大段论述，“虽王公士大夫之子孙也，不能属于礼义则归之庶人；虽庶人之子孙也，积文学，正身行，能属于礼义则归之卿相士大夫。故奸言、奸说、奸事、奸能、遁逃反侧之民，职而教之，须而待之；勉之以庆赏，惩之以刑罚；安职则畜，不安职则弃。五疾，上收而养之，材而事之，官施而衣食之，兼覆无遗。才行反时者，死无赦。”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即使是王公贵族的子孙，如果不能遵守礼义的规定和规矩，不接受教化，就要把他们降为平民；而如果平民百姓的子孙，能够认真学习典章制度，端正品行，合于礼义，就可以把他们归入卿相士大夫之列。对于那些散布奸言邪说或者做奸邪之事的不法之徒，则需要强制他们从事一个正当职业，并从中教育他们，慢慢等待他们转变。这个过程中，好的要奖，坏的要罚。安心工作的就留用，不安心工作的则流放。患有五种疾病的，政府部门要全部收养，供给衣食，量材而用。对那些反叛破坏的不法之徒，杀无赦。

这是荀子对于如何“为政”的见解。从这一段论述可以看出，荀子考虑得非常周详，就教化而言，要有体系性地展开，而不仅仅是一个观念的教化。对处理不同的问题，荀子也提出相应的解决办法，这些办法也都是配套的，形成了一套较为完备的教化、治理系统。

事实上，荀子的思想观点，都比较鲜明地体现着缜密的系统思维。比如，在叙述不同官员职位的设置、职能时，荀子说，“序官：宰爵知宾客、祭祀、飨食、牺牲牢之数。司徒知百宗、城郭、立器之数。司马知师旅、甲兵、乘白之数。修宪命，审诗商，禁淫声，以时顺修，使夷俗邪音不敢乱雅，大师之事也……故政事乱，则冢宰之罪也；国家失俗，则辟公之过也；天下不一，诸侯俗反，则天王非其人也”，也非常明确体现了其关于官员设置与职能划分和管理责任的系统观。

怎样完善教化

李承贵表示，结合对荀子的教化思想的分析，能够获得很多启示。尤其是在如何“善教”方面，一是从一元到多元，教化内容要丰富；二是从精英到平民，教化主体要扩充；三是从崇信到理性，教化功能的限制，这三个方面的内容都很值得重视和探讨。

第一点，教化内容要丰富，也就是说，不能太单调了。通过研讨思考荀子教化思想，当然也可以扩展到包括孔子、孟子在内的先秦儒家教化思想、教化内容，能够感觉到在教化内容、教化方式、教化主体等方面尚显单调，不是那么丰富多彩。比如，从教化内容来看，荀子谈教化，无论是礼教、乐教还是身教，目的都是要做好人，这是一种道德教化。现在看来，仅仅这方面内容是不够的，需要德、智、体、美、劳都包括在内。教化的方式上，荀子主张的主要还是学习和熏陶，这些也是需要扩充的。教化主体上，认为教化是圣王之事，这也是比较单一的。所以，在教化内容方面，要从一元走向多元。

第二点，要从精英到平民，教化主体要扩充。先看荀子的观点。在荀子看来，崇信教化、认真推行教化的应该是什么人呢？《荀子·王制》篇中说，“全道德，致隆高，綦文理，一天下，振毫末，使天下莫不顺比从服，天王之事也”，显然，“王”是荀子寄托希望最大的。之前，荀子还有更多论述。“论礼乐，正身行，广教化，美风俗，兼覆而调一之，辟公之事也”“本政教，正法则，兼听而时稽之，度其功劳，论其庆赏，以时慎修，使百吏免尽而众庶不偷，冢宰之事也”“顺州里，定廛宅，养六畜，闲树艺，劝教化，趋孝弟，以时顺修，使百姓顺命，安乐处乡，乡师之事也”等等。值得注意的是，包括圣王在内，所提到的辟公、冢宰、乡师，都是官员。也就是说，荀子所提到的教化主体，并不包含普通百姓。这也就意味着，在这方面，普通百姓是被动的，甚至可以游离于其外。所以说，这方面是有欠缺的。教化主体应该扩充到整个社会的所有人，每个人都应该努力做榜样。

第三点，从崇信到理性，教化功能的限制。前面已有分析，教化很好，也很有用，可以改善这个社会风俗，提升人群素质，但是，不能因此认为教化是万能的。荀子认为，推行教化后，能够做到“故赏不用而民劝，罚不用而民服，有司不劳而事治，政令不烦而俗美。民众莫敢不顺上之法、象上之志而劝上之事，而安乐之矣”。事实上，能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不可能。如果可能的话，还要法律干什么？还要其他社会制度干什么？所以说，教化功能是有限的，在认同教化的意义和作用的同时，一定不能把教化神圣化、万能化、绝对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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