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小村
即使百年,相对于漫长的时光来说,也只是一瞬;但相对于我们快节奏的生活,它算是一段波澜起伏的历程。
一个人很难想象:自己死后会受到后人怎样的对待。除了皇帝和富豪有江山和遗产要交代;对于一般人来说:死去元知万事空——后人从你这里得到的是什么,你无法左右。
空,是时间停滞的感觉;空,也是空间固定的感觉。
虽然我们有那么多对于鲁迅的说法,无论是被送上神坛,还是被拉下座椅;又无论是信徒般过度解说,还是小人无知的偏见诋毁……对于他来说,实在是毫无意义,一死百了,就像一棵大树倒下,爬虫可以在上边拉屎,小兽可以啃食它的枝叶,一棵树苗可以从它看到自己将来的命运,一个笨拙的木工准备用它来做各种活计——前人对后人的意义,无非如此。
求仁得仁,对于圣人来说如此,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也一样:万事皆可做镜鉴,你从中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鲁迅曾经用《红楼梦》做了个很好的比喻:一部红楼梦,道学家看到了淫,经学家看到了易,才子佳人看到了缠绵,革命家看到了排满,流言家看到了宫闱秘事。
我们后人看鲁迅,也无非如此。
他是一座文学的山岳,横看成岭侧成峰——是标本,你从中看到什么就是什么;是遗产,你从那里得到什么就是什么;是光源,照亮什么就让你感受到什么。
鲁迅在短短的人生里,经历了三个时代巨变——处在末世,风雨飘摇,万事不可捉摸。既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也无从预知自己的未来。但是传统知识分子的精神犹在:知其不可而为之乃是英雄的豪气,上下而求索不问前程艰辛乃是圣者的选择——这就是能够照耀末世荒凉的精神之火。
芸芸众生之中产生了基督和佛陀,产生了苏格拉底和萨特,也产生了但丁和托尔斯泰——他们用不同的方式令人类的精神不至于死亡,也让人类不至于堕落为兽群。
一个时代里,必有人文知识分子的身影:他们有时候像流浪的基督一样遭到人群的嗤笑,也甚至因为察觉了人类的病象而受到同类的憎恶,他们还因为目光前瞻而受到未来的敬仰……无论怎样的命运多舛,都不影响他们追寻与探索的目光。
比如鲁迅:他看到了末世旧中国的病象,从社会到个人,从世相到人性,从制度体系到思维方式……作为人文知识分子,他保持了对社会对时代的敏感,有时候也难免一声叹息饱含悲凉,但并不阻碍他继续去思考人的生存状态和时代发展的可能性。
人文知识分子的良心:是不阿谀于权贵,也不屈服于专制,不迷惑于世态乱象,也不会犹豫于个人得失——用一个人的精神烛光,照亮人间的昏暗。
不用说,作家本来就是一个时代人文知识分子的一员,当你守不住自己的良心,有什么资格去说道鲁迅。
鲁迅熟悉多种外语,经他手翻译和译校出版的外语文学著作很多:日本的,欧美的,乃至其他小语种民族的。这使得他可以站在世界性的角度来思考并实践文学。
作为晚清出生的中国作家,他又有着深厚的古典文学修养,这方面他是专家。
但他并不会用学院派僵死的方式去对待过去的文学。我在大学时代,读鲁迅的《魏晋文学及药与酒的关系》,激发了去了解魏晋知识分子和文学的兴致——这种兴致,是我的老师所没能带来的。读《汉文学史纲要》,让我对那个时代的文学有了基本了解,这也是我的古典文学教授们花了几个学期,也没能给我带来的效益。
我不得不说,作为一个文学教授的鲁迅,显然比很多人强多了。我愿意叫他一声老师:的确我从他的讲义中,做了一个大学中文系学生该做的功课。
我们古典文学的精气神儿,在鲁迅那里并没有消失。他的古体诗词,深得一千多年中国古典诗歌的神韵——连迷恋古典诗词的毛泽东也从中得到营养。他用散文文体的方式来写作新的诗体,《野草》中精彩的句子随处可见:既有白话的通达,又有诗意的韵致。
他把意象的创造运用于小说之中:我耳边一声狼嗥叫——来自于《在酒楼上》;我经常看到一道白光——来自于《白光》中一个读书人的幻觉;我对于孔乙己的破旧长衫和华老栓的药难以忘怀……一首诗歌中锐利的形象,被鲁迅放置在小说中,达到了刻骨铭心的效果。
《出关》里圣人孔子奔走天下,欲求救世之法、欲传治世之道——他去向老子请教。后者“像一段呆木头”,至今我对道家的印象如此。孔子欲救心救世,老子只管修心不管治世——这两者的差异,到了庄子那里变成了一种嘲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然而世界是要前行的,做一个弃世之材固然可保天年,但道之不存,天下难宁,谁可独善其身?鲁迅肯定羡慕庄子的逍遥一游,但他更愿意像孔子那般求索不止。
我记住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孩形象:《铸剑》里黑暗的世界里走出来一个黑暗的影子——那是一个背剑的小男孩,他固执地朝着郢都走去,欲斩暴君头,不负一腔血。
我喜欢作为一个文学大师的鲁迅,他不但在技艺上精益求精,也在精神上永远探求。他组织了一个文学团队,叫创造社:倡导的文学精神就是,既要为艺术,也要为人生。
过了将近一百年,事实证明:文学无非如此,文学必须如此。
他是光源,依然给我们照亮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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