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冬天不缺雪

□芜湖王熙之

印象中，接连有好几个年头家乡的冬天没有下雪了。然而，前年12月8日，我们却在杭州遇见据说是当地比较少见的一场大雪。

那天，吃过早饭，我们去菜市场。没走多远，空中忽然飘起雪花来，开始还是稀稀疏疏的，时有时无的样子。原以为这雪很快会停息的，所以省去了回去拿伞的麻烦。但过了一会儿，在越来越紧的冷飕飕的寒风助力下，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空中竟肆意地飞舞起来，密密麻麻的，我们只好匆匆赶往菜市场躲雪。当我们买完菜往回赶时，马路上已积有一层厚厚的雪……这回是我们第二次来杭州，没承想“天堂”之城以这场纷纷扬扬珍贵的南国初雪来迎接我们，自感惊喜。

第二天，女儿女婿陪我们游逛西湖。雪后的西湖，连近处的湖面也结起一层薄冰。我们站在岸边，看远处的山峦似乎早被这雪凝固了似的，在雾气氤氲中若隐若现。我们在一棵棵披着银装的古松下穿梭，竟忘了鞋子被雪地浸湿透了的寒意。树林中几片绛红色的枫叶点缀在玉树琼枝之间，望去竟成了色彩最精妙的搭配。游人迫不及待地掏出相机，用不着调整位置和角度，摁下的每一个镜头都是一幅幅绝妙的画。断桥上，早已人满为患。此时，空中依然雨水伴着雪花，行人一边举着伞，一边观景拍照。桥面上，五颜六色的伞成了一道流动着的风景。我们随着人流，或前或后，或左或右，移步换景，竟也无法找到“断桥残雪”的真正意境来。抬头望去，远处山峰被皑皑白雪染成苍白，只依稀辨出保俶塔静静地矗立在山巅之上。缓步走在桥上，人流已让人感觉到冬之暖流。在人群中，我偶尔听到几句操北方口音的对话，才知道他们是从哈尔滨特地赶过来的……

回到家乡后，我问同事下过雪没有，答曰：“家乡还一直没有下雪呢！”我自然有些兴奋，因为我在杭州已领略到了那一年冬天最早的也是唯一的一场大雪。

在我的记忆里，家乡的冬天总是一个被冰雪覆盖而四野恬静的季节，从来没有过见不到雪的。我喜欢下雪的冬天，因为这时学校要放假了，离过年也不会远了。村里人家一律忙起来：蒸年糕、车鱼塘、杀年猪、磨豆腐……我们还照着课文里学到的方法在晒谷场上捕捉觅食的麻雀：在草垛旁的雪地铲出一块空地来，用竹竿支起一只大竹匾，看见麻雀来吃食便远远地将系在竹竿上的绳子一拉，麻雀就被罩进竹匾下了。深腊月里，一旦下起雪来往往要连续数日。天还没亮，窗外已被厚厚的白雪映照得如同白昼。推开大门，只见深过膝盖的积雪几乎要把门封住了。雪花仍在空中飞舞着，轻如烟，洁如玉，白如银，静静地落在瓦楞上、树梢上、草垛上。早起的人家，第一桩事便是铲雪，把门口的路扫得一干二净，然后用草灰撒在被铲出来的路面上……

冬天，主妇们也很少外出。家里除了储备一些大白菜、萝卜外，腊鱼腊肉自然成了上等的美味。被大雪覆盖过的大白菜酥软易熟，吃起来格外爽口，若配以少许腊肉同吃，其香味更加可口。

冬修水利是一项硬任务，村里的劳力都要被征集去挑圩修坝。有一年，父亲和其他村民一道卷上铺盖远赴皖南山区开河挖渠，在山里人家搭伙打地铺。那时只要不下大雨，即使下雪天也不会停工，一直干到腊月二十好几才能回家。父亲生前留下的一张照片就是在那年拍摄的。照片上，刚完工的大型水闸是他们的背景，身后圩堤上还积有尚未消融的残雪。几十个村民身穿棉衣头戴棉帽，个个脸上露着笑意，像一群立了战功的英雄。父亲蹲在人群中间，双手拢在衣袖里。我把这张照片收藏了许多年，这是父亲生前留下的拍得最好的一张照片。

六叔是村里一位和我们年龄相仿的长辈，他常和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一样玩乐。冬天，他只要挎着猎枪牵着“小黄”向村东头的芦苇滩奔去，我们也都一同跟在他后面。在寂静的田野，在被冰雪覆盖着的水面上，万物似乎屏住了呼吸，偶尔被惊动的野鸡从近处的滩边冷不丁地“扑通”一声飞起。这时，六叔便从挎包里摸出子弹装上枪膛。六叔的眼睛真尖，只要端起猎枪眯着眼瞄准起来，然后“嘭”地一声响，远处目标便应声倒下。果真打中了！“小黄”箭一般地追了过去，衔回来的果然是那只野鸡。我们拿在手上，血淋淋的野鸡身上还有些生命的温度。

后来，我们就再也没有跟六叔一起外出打过猎了，因为他结婚了。六叔结婚的那天早上，外面刮着寒风，很冷，很冷。走在路上，积雪没过鞋帮，四处一片洁白。我们早早地就站在新娘必经的路口等着。忽然，看见迎亲的队伍远远地朝我们走过来了，新娘的红盖头在银白的背景里飘动着。这时，村民们拥了上去，然后点燃长长的鞭炮，欢呼着迎接新人的到来……此后，下着大雪的冬天便成了我最温馨美满的记忆。

其实，我们的生命早习惯于四季分明的变换。如今，虽然生活在长江之南，却常常经历着见不到雪的冬天。冬天没有雪，我们似乎感觉不到冬天的味道，这也是一种没有寒冬的失落吧！庄稼人喜欢这小寒大寒应有的“冷”的样子。人常说：“瑞雪兆丰年。”人们对于冬雪的期待，实际上是在祈盼风调雨顺的来年。

所以，偶尔遇见下雪的日子，我喜欢伫立在窗前，静静地听那雪落的声音，心灵也好似一次次在被净化。但我依旧不忘的还是那少年时冬天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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