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晨起来,最先见到的会是阳光,然后才是房间里的铁皮炉子,以及炉子旁木箱里那堆烧柴。一直以为阳光会给我温暖,会给我热量。没有阳光的日子里,我的房间依然是温暖的,这时候,我才想起木箱里的烧柴来。
烧柴也是柏木,多么奢侈。也难怪,这里生长着的全是柏木。柏木除了不易腐烂,用来生火是最好的,因为木质硬,耐力久,火力旺。
早早出发,离开村委会小二楼,沿车巴河北上两公里,再转身踏上一座木桥,便到了柏木林。进柏木林是需要足够的精力和勇气的,因为溜道陡,上的时候肺部要炸裂,下的时候膝盖会打颤。
和我一同进柏木林的是大队长旺秀刀智。我驻村的这些日子,旺秀刀智一直陪我进村入户。等我熟悉了村子,也和他成了好朋友。旺秀刀智一到夏天就忙了,夏天一到,他就要在草原与山巅间穿行。像柏木林这么点小溜道,他不会放在心上的,但他要随着我的速度爬,到了山顶竟然气喘吁吁。我没有实力笑话人家,但我知道,拖累才是真正的累。
整座山就是一个巨兽的脊背,柏木在巨兽身上丛生,密密匝匝。透过林荫,山下的村子小得可怜。相对而言,村委会的小二楼算得上是最气派的建筑了。
等我摘下帽子,敞开衣襟,风开始尖利地在我脸上、身上割起来。
旺秀刀智大声喊,山顶上敞开身子的都是傻子。又说,汗眼都是张开的,邪风钻进身子里,不成傻子也会成疯子的。
我被他的喊叫惊出一身冷汗,慌忙把自己裹进衣衫。我们风风火火上山,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柏木林,又战战兢兢下山。其实,柏木林之顶也就那样,根本没有我从窗户里看到的那么雄伟而高大。或许这就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穿过稠密的柏木林,忍受了不少枝条的刮划,到达那座木桥时,我们迎来狂野的风。风沿车巴河肆意横行,目中无人,就算目中有人,也是所向披靡。旺秀刀智见我瑟缩的样子,便加快了脚步。
回到小二楼,旺秀刀智对我说:“要不先到我家吧,有奶茶。”
我回答旺秀刀智:“还是喝清茶吧,习惯了。”
旺秀刀智下楼去劈柴,我在屋子里洗杯子。
一会儿,炉火就烧旺了,房间里暖和起来。
旺秀刀智说:“还是柏木柴有力量。”
我说:“过几年,柏木林就让你们烧完了。”
“屁话!”旺秀刀智随口而出,“柏木林里每年都有许多枯枝,还有闪电击倒的木桩,那些总该需要清理吧?不清理,小树怎么会长起来?停了一下,又说,我们也只是捡拾枯死的和断裂的木桩,住在林边,能占到的便宜也只剩这些了。”
“你刚才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我说。
旺秀刀智红了脸,笑了笑。沉默了一会儿,彼此都有些尴尬。
还是旺秀刀智先开口了,他说:“住这里还习惯吧?现在条件好多了。”又说,“以前这里可没有楼房。”
我说:“慢慢就习惯了,只是距离柏木林太近了,有点怕。”
“怕的没有,只要有人住,野生动物就不会轻易跑出来,不过我得给你说个有趣的故事。”旺秀刀智透了一下炉子,添了几根柏木柴,顺势坐在炉子旁的木箱上,我也搬过椅子,坐在炉子边,认真听旺秀刀智说故事。
村里条件有限,流浪狗很多,上厕所的时候狗就在下面等着。有天,某家来了亲戚,恰好他肚子不舒服,慌忙跑到厕所,没想到拉到狗头上了,狗受惊之后疯狂抖动身子,结果将屎渣子全摔到亲戚屁股上了。第二次,第三次亲戚上厕所的时候,总是要提着茶壶,先要将开水倒下去,赶走狗之后,才能安心蹲下来。至此后,亲戚来了都不敢去厕所,自然也不吃不喝了。
旺秀刀智说完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后问我:“你怎么不笑?”
我说:“这有啥好笑的,肯定是胡编的。流浪狗不吃屎,绝不会蹲守在厕所里的。”
旺秀刀智瞪大眼睛,半晌不语,也是因为他的故事没有惹笑我而略感失败吧。短短的停顿后,他又说:“你改天到我家来吧,看你的烧柴也不多了。”
我说:“正好,你不提我也不好意思开口。”
旺秀刀智说:“没啥不好意思的,都是朋友了。”
我说:“那我做好芋头草芽鸡请你吧,芋头草芽鸡是我最拿手的菜。”
旺秀刀智说:“那好,芋头草芽鸡我真没吃过。”
必须要跑趟扎古录镇了,驻村这么长时间,我也想吃芋头鸡了。扎古录镇卖菜铺子老板我几乎都认识,一家一家问过去,他们都说没有见过芋头。
没有芋头怎么做芋头鸡。做不成芋头鸡,怎么好意思向旺秀刀智交代?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我走进平日基本不去的那家菜铺子。
“有芋头吗?”我问。
“鱼身子都没有,哪有鱼头。”她回答。
“是芋头,煮汤的一种蔬菜。”我说。
“我知道,鱼汤好喝,但这里没有卖的,我们都不吃鱼。”她回答。
我比划了一下:“和洋芋差不多,但比洋芋黑,有细毛。”
她笑了笑,说:“紫薯有呢。”
回到村里,我开始犯愁了。躺在床上,思谋着从哪儿整几斤芋头呢?
旺秀刀智来了,他抱着一捆柏木烧柴。柏木烧柴放在地上,就是一堆温暖的火焰,可是芋头鸡呢?
旺秀刀智在屋里站了一小会儿,对我说:“改天我带你再去一趟柏木林,一开始耕种,我就没时间陪你了。”
我闭着眼睛,装作睡觉。旺秀刀智见我不说话,叹了一声——“真是懒死的家伙,中午这么好的时间也要睡。”说完就走了。
我就那么一装,没想到真给睡着了。起先心里还想着,旺秀刀智看到房间里的冰锅冷灶,可能很失望,他肯定把我想成是个只会说大话的人。又想,怎么能整到芋头,我可不希望自己被人误解为食言。
那天中午,我偏偏没有梦到芋头,也没有梦到草芽鸡,只有风,那风在柏木林四周回旋,大得无边无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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