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 债 □梁学刚

债是指欠别人的钱,我这一辈子没少过别人的钱,没欠过别人的债,算是个守信之人,但有一笔书债,却至今未能偿还,成为一件憾事。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县城读初中,开始学习文言文,对引经据典、骈骊对仗、音律工整的文言文兴趣盎然。语文老师给我们推荐文言文经典著作《古文观止》,说里面全是名篇佳作,可以找来读一读。暑假回到家中,一天到邻村小学同学小刘家去玩,小刘爸爸是民办老师,家中藏书颇丰。刘老师的书架就上有一套《古文观止》,我不禁眼前一亮,就央求小刘对他爸说我想借这套书。刘老师一开始表示拒绝,但拗不过我软磨硬泡和小刘打滚放赖,终于决定出借给我,但约定期限只有五天,五天后必须归还!我至今仍记得刘老师借书时的动作表情,他小心翼翼从书架上取出上下两册《古文观止》,掸掸封面的浮灰,用报纸包得严严实实,并用绳子系好,郑重地交到我的手上,并用严肃的眼光看着我,说出八个字:爱惜书籍,讲究信用。

由于《古文观止》篇幅众多,加上古文功底浅薄,读起来比较吃力,五天时间根本无法读完。心爱之物一旦拥有,就舍不得放手。到了还书的日子,就不愿按时归还。当时耍了个心眼,我将书带在身上,到邻县大舅家走亲戚,且一呆就是一个多月。后来听我母亲说,第六天小刘被他爸爸差使,来我家催我还书,见我不在家,就对母亲说,回来后一定要记得还书。

大舅从小就比较疼爱我,我在大舅家一直呆到开学,大舅直接把我送到县城学校上学了。《古文观止》一直放在我的案头,在繁重的功课之余,总爱津津有味诵读几篇,一些名篇佳作反复咀嚼,不知读了多少遍。一晃一学期结束了,假期回到家中,想着应该把书归还给刘老师。

当我带着这套原本簇新、现已磨得半新不旧的《古文观止》来到小刘家时,小刘家已经人去楼空。经询问邻居,得知小刘一家已经投奔在广东打工的舅舅,全家早已搬走了。当时通讯不发达,没有小刘的联系方式,还书之事搁浅下来。

又过了几年,我和小刘各自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有一年小刘回老家探亲,我们在县城巧遇,同时邀请几个同学一起聚餐。吃饭时,我提起还书之事,小刘说他爸爸对《古文观止》仍念念不忘,嘱咐他有机会一定要把书带回。

当时我家已搬到县城居住,我立即赶回家中翻箱倒柜,寻找《古文观止》,因中间搬过两次家,一些书籍可能丢失,还有一些书可能被别人借去。翻遍所有可能藏书的地方,终究一无所获。第二天一早,我来到和小刘约定的地方,十分愧疚地表示原书没有找到,但不管怎样,我今天就去新华书店重新购买一套,也要还上这笔书债。小刘大度地说,我会给老爸解释的,买新书就没有必要了。

告别小刘,我直奔书店买了一套《古文观止》。当我快速来到小刘住宿的宾馆,服务员却告诉我,小刘已经退房离开了。可惜那时我们都没有手机,也没留下地址,直到现在也无法联系。这一笔书债,不知何时才能还上。

借一本好书,犹如夺人所爱,如不能按时归还,书的主人肯定心里失落,非常难受。

我欠下刘老师一笔书债,也有别人欠我的书债。

我在县城读初中、高中及在外地上大学期间,从牙缝里省下一些伙食钱用来买书。经年累月积攒不少好书,大多数是中外名著,如中国四大名著,以及《静静的顿河》《悲惨世界》《战争与和平》《简·爱》《茶花女》等外国名著。当时我在家里有个木箱,所买之书都放在其中,但是究竟买了多少书,藏了多少书,我没有做过统计,只是每本书都有我的签名。

我在县城读书期间,老家的一个只比我大三四岁的堂舅转学到我家附近的一所中学,平时吃住都在我家。堂舅在我家住了三年,后来考进一所卫校,就到外地上学去了。

堂舅卫校毕业后,回到家乡医院工作,不久处了对象准备结婚。婚礼那天,我们参观堂舅的新房,当我来到书房时,心里咯噔一下,犹如一记闷棍打在我的头上。堂舅的书架上摆放几十本书籍,有二十多本是我的,翻开一本书,扉页有我的签名,再翻一本书,扉页上还是我的签名。其中竟然还有刘老师的《古文观止》,难怪当年没有找到!那天的婚宴虽然十分丰盛,但我味同嚼蜡。

谈起书债,不管是我欠别人的,还是别人欠我的,终究心里五味杂陈。欠别人的,自己深感愧疚；别人欠我的,心中总有隐痛。自此,给自己立下规矩,不再向别人借书,也不把书借给他人,看到好书,自己买来就是了。好在现在购书渠道众多,到实体书店买也好,网购也好,十分方便快捷。拥有心仪的图书,如同遇到一个知己。无债一身轻,此时再读一本好书,便如饮甘醇,如食美珍,如沐春风,心情自然轻松愉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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