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凄凉和最洒脱 苏轼在黄州的两首词

1080年农历二月初一，距离“龙抬头”还有一天的时间，苏轼被押到黄州（今天的湖北黄冈市）。死里逃生，苏轼不知道这个历经两个月时间才跋涉到达的地方，对自己今后的人生意味着什么。也许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古话冥冥中的暗示，也许是诗人骨子里本来就是淡泊、乐观，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厄运，始终热爱生活。反正今天再看，苏轼不仅在黄州写出了许多震撼古今的诗词作品，而且看起来生活得很不错啊。

最凄凉——

《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喜欢听周传雄的一首歌，歌名是《寂寞沙洲冷》，里面那句从原词摘出来的“拣尽寒枝不肯栖”很抓人。可是偶尔在网上看到有些歌词是错误的，应该是“音译”的缘故，“拣尽寒枝不肯栖”这一句竟然写成“渐渐恨之不肯安歇”。这样的错误让人很是索然，唉，本来将词作改编成一首情歌也就算了，最精华的一句还让现代人糟蹋，实是不应该。

苏轼的失意，被贬黄州之前就开始了，一场子虚乌有的“乌台诗案”将苏轼卷入生命的低谷，差点就丢了性命。而“乌台诗案”的产生，和王安石的改革紧密相连，一个坚持革新，一个坚持不能全盘革新，悲剧于是埋下祸根。可是多年以后，改革的事在岁月中烟消云散，苏轼仍然满心欢喜地去看独居一隅的王安石。一个人的气魄不是说出来的，它在这个人的身上无时不在，无刻不有。

刚到黄州的时候，苏轼只能寄宿在定慧院。从繁华京城来到小小的黄州，还要和僧人同住同食，这样的落差放在谁身上都是难以接受。在无尽的郁闷中，他写出了这首个人作品中最为凄凉的词作《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把自己比作单飞的孤雁，处处惊心，没有安心生活的地方。

不过在史书上还有一个解读这首词作的版本，不知道算不算是野史。

《宋六十名家词·东坡词》记载着一个美丽而凄凉的爱情故事。说苏轼在惠州时，常常在深夜吟诗的时候，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在窗外徘徊，等他推窗查看时，女孩却已经匆匆翻墙离去。苏轼离开惠州后，那女子就郁郁寡欢而死，埋在沙洲之畔。苏轼后来回到惠州听说此事后，却只见到沙洲黄土一堆，心里十分伤心内疚，于是写下了这首词……

循着故事的情节来对照原作，竟然非常吻合，“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不是女子窗下偷听，如同惊鹿来去匆忙的情节吗？而“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岂不是写苏轼那时候追悔莫及的内心独白吗？

如果这是真的话，那么周传雄的情歌《寂寞沙洲冷》似乎就一点也不违和了。不过，我本人还是不倾向第二种传说，原因，我也说不出来。

最洒脱——

《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一蓑烟雨任平生”是最能表现苏轼特点的一句诗。洒脱，是苏轼性格的标签，如果不是洒脱，苏轼一辈子怕是无法跟黄州有什么交集，更不用说儋州了。

这首词的画面感太强了，让人想到了多年前刘文正那首《雨中即景》——“哇啦啦啦下雨了，看到大家都在跑……”，只不过歌中写的是街头，词中写野外罢了。

话说，那年到了黄州，苏轼意外发现故友陈慥也在这里。陈慥性情豪放，和苏轼很聊得来，聊诗词，聊人生，甚至聊佛教。人生打击太多，苏轼也开始有点沉迷佛教，希望能在佛教中得到一点解脱。只是陈慥的老婆有点暴躁，一言不合就会对着老公大吼。苏轼曾经这么写过陈慥“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一声吼，拄杖落手心茫然。”哈哈，原来“河东狮吼”是苏轼造的。

有一天，苏轼又来到陈慥家。一些粉丝听说了，也吵着来凑热闹，陈慥喜欢热闹，来者不拒。

从早上聊到中午，一顿酒饭之后又是高谈阔论，期间免不了吟诗作词，陈慥家里养着能歌善舞的歌女，各种表演是少不了的。这样聊着乐着，竟然就到了傍晚时分。就在大家意犹未尽之时，突然耳边一声炸雷，晕了，原来是陈慥老婆柳氏的河东狮吼！完了完了，苏轼和客人们诺诺退出陈府，心想乐极生悲，忘了顾及柳氏的感受。

一行人都是有点微醺的，说笑着往前走。突然又是一声炸雷，大伙吓了一跳，以为柳氏又从哪里冒出来了呢。可是很快“噼里啪啦”砸下来的雨点告诉众人——下雨啦！

雨具让勤快的仆人拿着先走一步了，怎么办？躲又无处躲，藏又无处藏，人们抱头乱窜，真的是狼狈至极。

苏轼却像没事一般，脚步竟然没跳离一下，还是如同一开始那样淡定徐行，头微扬，嘴里念念有词，是不是灵感来袭，又沉浸在他的诗词世界了？有人举着外衣跑过来，大喊“苏学士来挡一下”，他竟然微笑着摆手婉拒。

这点自然界的风雨，苏轼恐怕正是享受的。过云雨来得快走得也快，既然躲不及，何不坦然面对，就当是一次享受也不错呀。官场的风雨，他承受得已经太多了，这点自然界的阵雨算得了什么？

最喜欢词作的最后一句“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一个人，当他已经到了无所谓天晴天雨的时候，那是达到了什么样达观的境界？想想在我们的生活中，一点委屈一点挫折就让某些人怨天尤人愤世嫉俗，对人对己有何益处？

外界的艰难，永远敌不过内心的强大。所以才有了伟大的苏轼，我们才认识了诞生苏轼970多首作品的黄州，也才有了苏轼后来的惠州、儋州。

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说的，正是苏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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