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向暖 □李柯漂

学过中国地理，知道祖国地域辽阔，物产丰富，地势西高东低呈阶梯状。更植入内心的感受却是气候特点，南北温差大。在隆冬季节，北方大雪纷飞漫天舞，而南方和煦阳光照海岸。总之，我国南方不是很冷。

我的家在川东嘉陵江水系的渠江畔，属于丘陵地带，亚热带季风气候。冬天虽难见北国风光，万里雪飘，冰凌倒挂，银装素裹的壮丽景色，但遇寒潮，屋里屋外就剩一个感受，那就是冷。

小时候，家境贫寒，物质匮乏。大集体生产那阵子，大人们忙于挣工分起早贪黑，忙得不亦乐乎，他们疏于照料我们。尽管没饱饭吃，却也没觉得饿着，只是那年头身上裹着破烂不堪的衣服，沾的棉线太少，最刻骨铭心的印象还是冷。冷这个字，就像一剂强心针，直戳心窝子。以至于我从小就落下了一个心理疾病——怕冷。

我对冷的理解是深刻的，还是七八岁的孩子时，在冬夜里，就已经被冷得失眠了。常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坐起来靠着枕头，煨着脚，在没有月光的夜里，对着四面八方的漆黑，静静地等待天亮。

我要去南方。

初中毕业时我就有的想法，在后来融入南下农民工队伍里实现了。那年春节后，我挤上了去南方的闷罐车，目的地是广东。

三天两夜的舟车劳顿，并没有摧毁我去到一个陌生地的新奇与兴奋。那是一个江西与广东接壤的粤北山区。高高的土山上，郁郁葱葱的灌木丛挡不住慧眼所及的风景。山水之间一幢幢粤北风格的农家土楼，在炊烟与轻雾缭绕间，焕发无限生机。

同中铁三局的正式员工一起，我们就住在山里，修建一项具有历史意义的伟大工程——京九铁路。二十世纪90年代初中期的建筑工地，没有活动板房。工人们住在用毛竹与油毛毡搭建起的简易工棚里，冬冷夏热。

农历正月未过完，就来到了这南方的红土地上。第一夜睡在散发着浓浓石油味的油毛毡房子里，感觉还是冷，身体不愿动弹，怕热气就此散去。睡到天亮时，脚还是冰凉冰凉的。都说南方不冷，在这还没有数完九的季节，吹着海风的夜里，第一次领教了，书本上的知识与现实生活的差距还是蛮大的。

一个人裹一床从家里带出来的薄棉被，身上没觉得有一丁点份量。朦朦胧胧中睡意全无，牙齿紧咬，怎一个冷字了得。

而今，二十多年过去了，回想去南方过的第一夜，心里仍会连打几个寒颤。朋友圈有一些东北人，每每冬季，我还会天真地问他们，东北室外零下三十多度，你们是咋个度过漫漫冬季的？他们笑笑说，家家都有暖气，进屋只穿秋衣秋裤哩。他们说这话，令我好生羡慕，白雪皑皑的冬季里，还能穿单薄的衣服在屋里活动，这在南方没有空调的屋里想都别想。曾有人建议发改委，能否在南方也建设供暖管线，让我们也过一个不冷的冬天该多好啊！

我们承建的是当时国家重点工程，建成京九铁路的重要意义，做为国人，我们当然明白，并深感责任重大。

时值早春二月间，工程进度抓得紧，白天的超繁重劳作，取代了冷冷的感觉。在那时，夜晚回到工棚，没有电视看，没有手机玩，大家早早地洗洗上床。上身穿着衣服，把双脚煨进被子里闲侃大山。年长的工友抽着香烟，摆起段子，常常逗乐满棚子里的人。纵然带着满身的疲惫，但在一阵阵的狂笑声中，失去了睡意和逼人的寒气的困扰，留下的尽是些苦涩的快乐。

京九铁路从北京到香港，跨越京、冀、鲁、豫、皖、鄂、赣、粤、港等九个省级行政区域，全长2553公里。我们施工建设的标段地理位置比较特殊，住宿在江西那个小镇——老城镇，工作在广东的那个小镇——上陵镇。我们在群山中修堡坎，筑涵洞，架桥梁，一路向南延伸。

季节随时间的推移，在默默地替换，冷热交织着轮番洗礼我们的身体，一条崭新的铁路在我们的肩扛背磨过程中诞生。1995年11月16日，最后两条铁轨在我们亲眼见证下铺接完毕，京九铁路全线贯通。

就在祖国对香港恢复行使主权那一年，我仍在南方广东东莞打工。为庆祝香港回归这一伟大历史事件，所有工厂放了假，像过年似的愉快地玩乐了一天。电视里，看着鲜艳的五星红旗在香港金紫荆花广场升起，内心的激动溢于言表，逢工友便自豪地说，我曾参与修建了大京九铁路。

打工的日子里自然清苦，对我而言，内心的温暖取代了身体寒冷的感悟。再次路过冬季，我所说的冷，其实只是体表的知觉。改革开放这么多年来，生活水平在不断提高，物质基础日益丰盈。而今，我说冷，那只是口头语随便说出的形容词汇。相比年少时，我曾穿着露出大脚趾的解放鞋，走在乡间的泥泞小路上，那被霜打成结的脚坑，一踩一滑。跌跌撞撞到学校上课，坐在座位上，冷得不知脚掌到哪儿去了，那才是冻到骨头缝里的冷。

怕冷的毛病就从那时生成，在我心底里根深蒂固地存在着。一路向南寻求体验体感的温度，也只是最初的梦想。但是后来，我放弃了在南方生活，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创业，这跟身体的冷暖无关。

怕冷情结，在我心里像冰雪消融般渐渐失去锋芒。我觉得，如今生活在中国大地上，在哪儿都是温暖的。

一路向南的梦想，已更改了我的原始初衷。当下我想适时再去南方，去深圳，去香港畅游一番，只为愉悦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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