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访青海湖

□常得贵

你是西天菩萨净瓶里的一滴甘露，还是天上仙女精心雕琢的一面玉镜不小心跌落在这高原之上？你是曾经的沧海遗留下来的一滴泪水，还是那滴眼泪幻化成了整整一湖的清澈澄碧？你不加雕饰丽质天成，你遗世独立远离喧嚣，你是高原的女儿，你是高原的镜子。七月流火，是这里最曼妙的季节，人们从天南地北蜂拥而来，就是为了一睹你绝世的天资容颜。

秋已立，暑未消，踏着滚滚热浪，我乘坐动车前往西宁，去叩访如梦如幻的青海湖。一个小时后，我就呼吸到高原上第一口甜润甘洌的空气。来自天国的梵音一直响彻在心里，我不想过多逗留在都市街头，便租车直接奔向心驰神往的那一片圣山圣水。

透过车窗，眺望着空蒙的远山，也一路眺望自己被凡尘俗世层层缠绕的内心，心里竟是入禅一般的宁静安详。出租车疾速前行，一幅幅美妙的风景来不及多看一眼就匆匆消失。

很快就到了湟源，看见一片片金灿灿的花海铺展在田间地头，浓郁的油菜花茎绿花黄，芳香恣意浸润着肺腑，和风舒畅，花海微漾，绿波金浪，绵延推涌，铺天盖地的都是金黄的世界。我知道这里的油菜花没有江南的娇柔，高原的风沙，把刚烈揉进了她的生命，不畏苦寒，兀自热烈地绽放。久困樊笼里的人们纷纷置身其中，蜂簇蝶拥，衣袖盈香。我看到明眸善睐的姑娘，走进流动着诗韵的色彩里，摆着各种各样的姿势，把脸上盈盈浅笑定格在芳华岁月之中。

一路上看见的都是梵天神境，平缓的山坡上处处是用信仰堆砌的玛尼堆，五彩经幡在微风里独自飞舞。三五成群的牦牛散落在坡间，它们是高原上舞动的精灵。

不经意间，车就到了日月山下，这里是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原圣山，也是大唐帝国通往吐蕃绕不开的必经之路。据说唐太宗时，将文成公主嫁给了吐蕃赞普，公主离开盛世长安，忧伤的眼泪唤不醒父皇安抚万方的大略雄心。公主眼前一片渺茫，日暮途穷，看不到山路的尽头，湛蓝的天空里乱云飞渡，苍茫的高原上只有她飘零的身影，空空的行囊装着万斛乡愁。她忍不住取出父皇所赐的日月宝镜，不成想镜中凸显长安繁华，不禁思绪万千，失手将宝镜滑落，碎落得两半就成了后来的日山和月山。

文成公主走过的路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岁月黄尘，上苍给予公主不可抗拒的命运，正当锦瑟年华却要远离故土，成了渺渺红尘的萍踪藻影。她告别了家园故土来到这苍莽之地，连一只鸟儿从眼前飞过，心里都能得到片刻的慰藉。公主心里深深惦念着父母亲情，懵懂的她最终成了一枚和亲政策的棋子，她知道和亲之路就是皇帝囊括四海的漫漫征途。尽管千般难舍万般不忍，她还是勇敢担起历史赋予的重任，入藏时携带了大量的医药典籍，谷物、蔬菜种子，沿路播撒着大唐根叶茂盛的文化。

人们在这高原之上，纷纷仰望着文成公主高高矗立的雕像，她像母亲一样播撒着慈爱的万丈光芒，一千多年后，她一路播撒的种子仍在生根发芽。

公主翻过了日月山，流泪西行，无边无际的苍凉扑面盈怀，滴滴清泪洒落下来，汇集在地上，就成了这条倒淌的河，河流蜿蜒西去，如一条洁白的缎带迎风飘逸。

我的一腔思情寄托于苍茫的远古，想象着文成公主和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在逻些初次相会的场景，不知不觉中公主哀怨的泪滴忽然变成了眼前的这湖圣水。

我终于看到了高原的女儿，一卷气象万千的画轴徐徐展开，诗意的阳光铺满了湖面，水天一色，满目湛蓝，几处闲云在湖心里悠悠飘逸，不知名的鸟儿轻轻掠过，划出一圈圈如梦似幻的涟漪。眼前是一湖琼浆玉液，一湖柔光蓝波，一湖浩浩淼淼，此刻我心里静如禅境，静如幽梦。湖畔是千里叠翠的草原，星星点点的牛羊，烂烂漫漫的野花，点缀其间，构成了一幅天人合一如诗如画的风景，这人间仙境是文成公主用银针彩线一针一针绣出来的，直看得让人心扉颤颤，世俗的心灵受到强烈的震撼。望着万壑流翠的群山，望着水波潋滟的圣湖，我突然想到了杭州西湖的湖光山色，那苏堤春晓、断桥残雪、南屏晚钟都是文人墨客点缀的锦绣，而这里却是上天用彩笔描绘的梦幻图画，也是蓝天、白云、湖水、草原共同在莽莽苍苍的高原上合成的自然童话。湖的东面是日月山，西面是橡皮山，南面是青海南山，北面是大通山，四面高山把这块灿若宝石般的明镜装进高原的心里，不染纤尘，一片素颜，不掺杂丝毫的雕饰，却浑然天成，荡涤着所有世俗的尘埃，任何浮躁华美的语言在这里都会随风而逝。钱塘自古繁华，山温水暖，是孕育诗和歌的地方，和西湖相比，这块贫瘠的土地长不出垂柳依依，看不见鳞次栉比的瓦肆勾栏，远离红尘浊世，没有江南水墨的氤氤氲氲，没有歌台楼榭的亭园，没有飞檐翘瓴的殿堂。在西湖里游玩嬉戏的诗人们诗情喷涌，随便绣口一开，遍地都是让人蚀骨销魂的婉约之词，西湖的水纹波涛里处处跳动着文人的绝世华章，一湖柔波承载着天下最美的欢歌。而高原上风霜严寒，青海长云暗雪山，让天性柔弱的文人们望而却步，贬官逐臣也无法涉足于此，这里成了上天遗留的最后一块净土，没有唐诗的风雅，没有宋词的柔情，甚至没有留下一句哪怕是蹩脚文人写给她的诗词。但上天把甘霖雨露洒遍高原，洒遍苍莽的群山万水，给了她足够的明艳亮丽。

更慑人魂魄的是湖心里的那一处鸟岛，美如瑶台，胜似仙境，那里万鸟翔集，天籁齐鸣，是我和鸟儿们一起追寻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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