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太生
非常文青
小博物馆是一个地方的历史之花、人文之花、精神之花,它温存、宁静,香气淡雅,色泽柔和、内敛,古风摇曳。
看一座城市的深度与厚度,古朴与繁华,要看它的博物馆,那里有从前的气息与气味,热闹与喧嚣,甚至战事与商贾。城市的基因库,里面收藏着先人曾经抛掷过的石块、种过的稻种、使用过的井栏、砖瓦,以及最后一块鱼化石。
时间留下的碎片,还是能够还原这座城的某些生活场景。一座城的性格与气质,早已在那些被收藏的器物上隐隐显露。
关于谁才是这个世界最小的博物馆,一直众说纷纭。
瑞士第三大城市巴塞尔的小巷里,藏着一座博物馆,这家注册过的私人博物馆,其貌不扬,却呈现出某种袖珍之美,它的展厅竟然只是门上的一扇窗户。
19平方米,樊建川博物馆很小,如果不是走错路,或者特意寻访,很难找到它。
哈尔滨历史博物馆是全国面积最小的国有博物馆,场馆面积只有50平方米,被称为“微缩博物馆”。
英国最小博物馆是约克郡沃利村的村民,将一座报废的电话亭,改造成了一座乡村博物馆。他们在电话亭里挂上展板,摆放与村史相关的各种物件,在电话亭的门上写着“沃利博物馆”的牌子。
无论其孰大孰小,都有一个特点,静谧而安宁。
我住的城,从前不大,城中也有一家小博物馆,保存的几件东西值得一看。
没有兵马俑,没有越王勾践剑等夺人眼球的物件,博物馆平常少有人去。几只麻雀在庭院中散步,好像从时光的这一头,跳到那一头;从汉代,跳到唐朝。
橱柜里,用金丝绒摆放一些出土的古钱币、陶罐、瓷、铁器物——金丝绒这样的质地,一般都显得小心翼翼。
除了这些,有几件镇馆之宝:一架麋鹿骨骼化石、两具古尸、数枚铜镜,还是值得一看。
麋鹿呈奔跑状,却没有痛苦的表情。骨骼按照它生前生长的方向,一节一节地还原排列。
我们这地方一直水草丰茂,麋鹿在水泽泥淖,追逐嬉戏,四蹄宽大,得得嘚嘚奔突,由远及近,水花四溅,完成它们生儿育女的追逐繁衍。几个农民建房挖地基时,一不小心,挖出这具完整的麋鹿化石。
它在谛听着什么?离我们很近。麋鹿躲在草丛中,举着枝丫似的角,一动不动,流露出人类孩童一样的眼神,在静静观察四周,警惕的眼珠在眼眶内,呈四十五度角,逐渐转动,扩大视觉范围。
明朝的一男一女,并排陈列,躺在博物馆的大厅里。男的姓徐,五十多岁,据说是三品大员,旁边是他的夫人,如果不是寿终正寝,他们死于何病、卒于何年?已无从考证。
锦缎绸服褪去了,他们睡得那样安详,仿佛还延续着昨天的好梦。我从他们身边轻轻经过时,清晰地看到,髯须飘袂,毛发依稀,皮肤尚有弹性。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数百年后,他们的子孙会看到他们安然从容,酣然入梦的睡姿。
我们平时曾在某本书中与古人相遇,一团和气,两句歪诗。其实古人就在身边留下痕迹。或许在你身旁,那棵苍老的柏树上,唐朝的商贩曾触摸过?湖边那块不起眼的大青石,宋朝浣衣的妇人在上面坐过?河湾那一泓袅袅水草旁,明代的秀才垂钓过?说不定,古城墙上,那一行苍老的树,不知是哪个朝代的鸟,排泄落下来的种子。
据说,当时挖出这对明代夫妇时,毫发无损,皮肤尚有弹性。人们不知所措,把他们暂时摆放在路边。大人跑过去,小心翼翼地跟他们握一握手;小孩子壮着胆子走近,甚至还调皮地捏一捏老爷爷的鼻子,踢一踢老奶奶的臀部。
不是古战场,牧童也就拾不到旧刀枪。缺少兵戎利器,说明这儿曾经宁静祥和。没有金银珠宝的优雅炫耀,井栏与陶罐,却是一个地方的气质与风度。
当时,我在大厅踯躅,好像听到那个老爷爷,呼呼如乡间童子拉风箱似的鼾声。再看看那几枚铜镜,光泽漫漶,图纹华丽,不知曾映照过怎样俏丽的脸。
从古至今,生生息息过无数个人。能够住进博物馆的也就那几个,太多太多的人和事,都是过眼云烟。
人们固然喜欢在故宫、卢浮宫等著名博物馆里沉浸、流连,那些偏于一隅,默默无名的小博物馆,也能给观者带来独特体验,不一样的温情。
小博物馆悉心收藏自己的安静故事,隔着两千年的时空,寄来一封信。轻轻打开,从里面跌落出几块文化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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