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叹后人”

□王张应

张恨水崇拜金圣叹。

这是我最近阅读张恨水散文的一个偶然发现。张恨水在他的散文随笔中写到了许许多多人，有古代人，也有现代人。只写一次的，我不一定注意到，反复写的，可能引起我的关注，我的心里便会冒出个为什么。于一本书里，前后两篇文章中，我读到了张恨水写金圣叹的两块文字。字里行间，张恨水对金圣叹的崇敬之心，彰显无遗。

这本书，是从网上买来的张恨水散文集，书名叫《我把人生看透了》，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按说，张恨水散文集我不需要再买，此前已有《张恨水散文全集》厚厚的七本套，张恨水所有散文都该在其中。可还是买了这本书，因书名像畅销书，想看看作为畅销书出版的《我把人生看透了》，究竟收录张恨水哪些散文。

开卷第一篇是《我的三位古人先生》。这题目很是吸引人，让人一看就想读下去，弄明白到底哪三位古人才是张恨水的先生，为何是这三位而不是别的三位。

张恨水说：“在前清一代，我所得益之处有三个人。一个是金圣叹，一个是袁子才，一个是纳兰性德。”张恨水酷爱诗词，袁枚的《随园诗话》，纳兰性德的词，对张恨水定然颇有启发。在张恨水三位古人先生中，金圣叹摆首位，原因何在？

张恨水说得清清楚楚：“最有益于我的，要算金圣叹了。我十岁的时候，就看了《三国演义》《西游记》《封神榜》那些小说，那不过当故事看罢了。十三岁时，我同时读《西厢记》《水浒传》，看到金圣叹的外书和批评，我才知道这也是好文章，得了许多作文的法子，后来再看《石头记》《儒林外史》，我就自己能找出书里的好处来。而且我读小说的兴趣，也格外增加。以至于到现在，我居然把这个当饭碗了。”是金圣叹教会张恨水如何读书，如何作文。甚至，金圣叹还帮张恨水找到一只很不错的饭碗，张恨水一辈子都端这只饭碗吃饭。难怪张恨水尊奉金圣叹为先生。

张恨水是章回小说大家。张恨水心里明白，金圣叹对他的小说创作影响最大，所以在张恨水心目中，直接将金圣叹列于三位古人先生首位。“在宗法社会之下，科举盛行的时代，一个亡明的秀才，能够给后人开出金矿来，指示小说是文学。这种眼光、胆略，怎能不令人钦佩？我相信曹雪芹之作《红楼梦》，吴敬梓之作《儒林外史》，都有受他的影响的。”张恨水看出来了，在他之前，金圣叹业已影响了许许多多小说大家，包括曹雪芹和吴敬梓。至于金圣叹对张恨水的影响，张恨水在文章里说得明白不过：“然而我不但作小说，是圣叹给了我点石成金的指头，就是作散文，也很得外书许多故作波澜的法子。”张恨水承认，他的小说和散文都受到了金圣叹的影响，金圣叹的“外书”其实就是张恨水的写作指南。

在《我把人生看透了》这本书里，读了第一篇《我的三位古人先生》，了解到金圣叹是张恨水的古人先生，书中的另外一篇文章《几人识得金圣叹》，我当然不会错过。跳过别的文章，先读这篇。

读过这篇文章，我不得不对金圣叹另眼相看。在张恨水眼里，金圣叹以降，几百年间，没有人真正懂得金圣叹：“三百年来，稍治文学者，无不知有金圣叹。然解得金圣叹者，百世无一人也。八股时代，奴隶文人以背经逆道之怪物视圣叹，此固其然。而由科举废除以至文字解放如今日，人亦不过以圣叹为一文章批评家而已。……故总而言之，圣叹实为清朝剃发不仕之伤心人，而亡明之孤臣孽子。”此前，我对金圣叹确也心怀敬意，因为他批注的《水浒传》。虽然我读金批《水浒传》并未觉得自己开了天眼，但胡适说那是一本难得的好书，看了能开天眼，总归有他的道理。张恨水读金批《水浒传》大有裨益，我读过也该有些潜移默化吧。

在这两篇文章里，我还有个新的发现。张恨水对金圣叹不止是崇敬，更有一种少见的亲近。尤其是后一篇文章，张恨水对金圣叹的称呼，多次仅呼其名“圣叹”，而省略其“金”姓。原来，金圣叹本姓张，后改姓金；原名乘，后改名圣叹。为此，张恨水曾经“自名圣叹后人，以示景仰”。张恨水身边的某些朋友便以为他要从此改为金姓，他只好弃用“圣叹后人”之名。

果真如他人所想，张恨水也像金圣叹那样，由张姓改为金姓，那么，世间再无张恨水，凭空多出一个金恨水。这似乎不符张恨水的性格，张恨水就是张恨水，不会变成金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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