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丛浓艳对秋光

师铤 文/图

农历七月十五，是中国传统的中元节。它与正月十五上元节、十月十五下元节并称“三元”；又与除夕、清明、重阳同是传统的祭祖大节。

中元节又称施孤、七月半、盂兰盆节等。它是在上古秋祭习俗的基础上发展而来。我国是农业大国，古时候因为生产能力与科技发展水平有限，先民的认知受到局限，对于农事的丰收，常寄托于神灵和先祖的庇佑。“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所谓天子祭天，庶民祀祖，毕竟，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自己的祖先与自己血肉相连，情感相通，是子孙后代的精神依靠。因此，先民的生活中，祭祖频繁：“古者岁四祭，四祭者，因四时之所生孰，而祭其先祖父母也。故春曰祠，夏曰礿，秋曰尝，冬曰蒸，此言不失其时，以奉祭先祖也”（《春秋繁露·四祭》）。这种孟秋七月的献祭仪式在古代称为“秋尝”、“尝新”、“荐新”等，《礼记·月令》称“是月也，农乃登谷，天子尝新，先荐寝庙”。想来，七月中旬正好是夏收过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在这收获又圆满的日子，先民们把时令佳品供奉神祖，并祈祝来年的好收成，也是情理之中。

魏晋之后，随着外来宗教的传入，传统的中元节与佛道思想相互影响，习俗多元化，但不管节俗多么丰富，礼敬亡灵是其唯一主题。当然，随着科技进步，人民群众的认知水平也在不断提高。大家现在都懂得，丰收，是勤劳与智慧的结晶，但是对于这项传统节日来说，剔除掉封建迷信色彩后，会发现其中还蕴藏着几千年来中华民族对先祖和自然的尊敬，那是对家庭和亲情的珍视，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前两年，美国人拍了一部以墨西哥亡灵节为主题的动画片，有意思的是，在那个和中国分隔在地球两端的遥远国度，他们的人民，选择了和我们在同样的季节，度过一个拥有同样主题的节日。不管文化和习俗有多么的迥异，对于勤劳淳朴的劳动人民来说，在收获的季节，把最丰盛的果实和最深厚的爱与怀念，奉献给先祖，都是值得我们今人传承的优良传统。

和清明祭祖要踏青，重阳要登高一样，对于老祖宗来说，中元节也是一个可以出门游玩的节日。唐人有诗为证：江南水寺中元夜，金粟栏边见月娥。红烛影回仙态近，翠鬟光动看人多。香飘彩殿凝兰麝，露绕轻衣杂绮罗。湘水夜空巫峡远，不知归路欲如何。苏东坡同学流传千古的《前赤壁赋》，文首就是“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又是喝酒又是赏月又是聊人生，最后“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有意思的是，同样是宋人的周密，思慕老苏，曾做过一首《齐天乐》，起首也是一句“丁卯七月既望，余偕同志放舟邀凉于三汇之交，远修太白采石、坡仙赤壁数百年故事，游兴甚逸。”学偶像喝酒赏月聊人生后，周同学感慨道：“此生此夜此景，自仙翁去后，清致谁识？散发吟商，簪花弄水，谁伴凉宵横笛？流年暗惜。怕一夕西风，井梧吹碧。底事闲愁，醉歌浮大白。”“仙翁”是谁？老苏。几百年后，明人张岱选择了同样的日子，和老苏、老周一样杯酒赏月欢度佳节并留下名篇《西湖七月半》，其中有歌舞升平的西湖，有楼船箫鼓，有名娃闺秀，大家摩肩接踵，看月游湖，他和友人畅饮，到最后“月色苍凉，东方将白，客方散去。吾辈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气怡人，清梦甚惬。”

在中元节的诸多习俗中，供奉鸡冠花是少为人知的一个。宋人袁褧《枫窗小牍》记载：“鸡冠花，汴中谓之洗手花，中元节前，儿童唱卖，以供祖先。”

鸡冠花原产于东亚与南亚的亚热带和热带地区，何时传入中国，现已不可考。目前只知大约在唐代中后期左右，鸡冠花已被引为庭院种植。唐人罗邺的《鸡冠花》诗云：“一枝秾艳对秋光，露滴风摇倚砌旁。晓景乍看何处似，谢家新染紫罗裳。”老苏的弟弟小苏苏辙《寓居六咏》诗曰：“后庭花草盛，怜汝系兴亡。”并自注云：“或云矮鸡冠即玉树后庭花。”家学渊源的小苏用了陈后主后庭花的典故叹兴亡，还说矮鸡冠就是陈后主亡国之兆的玉树后庭花，今人考证，这个鸡冠花，其实有一个非常雅致的名字，叫青葙。

虽然鸡冠花艳丽敦厚，连名字都大俗，但不少文人墨客都认为它气节刚，堪比秋菊，常用它入诗入画。宋人诗曰：“秋至天地闭，百芳变枯草。爱尔得雄名，宛然出陈宝。未甘阶墀陋，肯与时节老……由来名实副，何必荣华早。君看先春花，浮浪难自保。”又因为鸡冠花状似鸡冠，有雄鸡的神韵和精神，又有诗曰：“秋光及物眼犹迷，着叶婆娑拟碧鸡。精彩十分佯欲动，五更只欠一声啼。”

吟诗作画以外，又因为鸡与“及”谐音，年画中常有鸡背上坐着头戴乌纱的状元形象，寓意“状元及第”。鸡“冠”与“官”亦谐音，所以鸡与鸡冠花一起出现即寓意“官上加官”。

行文至此，想起一个距今比较近的典故——1941年，梁实秋大宴宾客，庆贺自己的40岁生日，故旧新朋齐聚一堂，觥筹交错之时，梁实秋请好朋友冰心为他题字。大概是酒喝多了，大概是关系实在要好，冰心挥毫写下了：“一个人应当像一朵花，不论男人或女人。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三者缺一，便不能做人家的一个好朋友。我的朋友之中，男人中只有实秋最像一朵花，鸡冠花！虽然是一朵鸡冠花，培植尚未成功，实秋仍须努力！”

不知道梁实秋当时的反应如何，想来，是哭笑不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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