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升鸿
宋词人秦少游曾写《宁浦家事》诗六首,我尤喜欢其中之一:“挥汗读书不已,人皆怪我何求。我岂更求荣达,日长聊以销忧”,以为自励。时下读书也少,一是众所周知的时代因素,二是好书也少。前日,得《动物记》。在钢筋水泥的城市生活,与植物尚有几分交道,与动物则大疏远,无非宠猫宠狗。趁尚能挥汗之际,来一次与动物亲密接触,也不枉多年诵读秦大官人劝学诗篇。
这是一本正经的书(不正经的书多了,在这就不说了)。天津出版传媒集团旗下百花文艺出版,装帧讲究,名家策划。著作者李汉荣乃著名诗人、散文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百花文学奖散文获奖作家。这是一位将悲悯情怀注入诗叙述的行吟者。对我而言,这是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说熟悉,经常在《散文》读到他的作品;说陌生,确实是不熟悉。他是个勤奋的作家,多年来写作诗歌约3000余首、散文2000余篇、中短小说30余篇。窃想,作家挥汗创作不已,我却自称挥汗读书不已,我真矫情。
这是一本真正写动物的书。书分五辑。
第一辑:向牛羊致敬,是写给大牲口的。他对牛是偏爱的,有十篇是写给牛同志的,也难怪,他的笔名曾叫“牧童”,对牛之爱是真情流露。他是个放牛的“牧童”:“大约六岁的时候,生产队分配给我家一头牛,父亲就让我去放牛。”他对牛是充满深爱的:“牛的眼睛总是湿润的。牛终生都在流泪。”读着这些叫人心尖锐刺痛的句子,“忽然明白,我放过牛,其实是牛放了我呀。我放了两个月的牛,那头牛却放了我几十年。”他的心是玻璃的,敏感而清脆,从儿时小小的年纪开始。
第二辑:写给猪狗羊的赞美诗。这是一篇篇发自心灵与肺腑的赞美诗。猪是真正的猪:在父亲的筐子里嗷嗷叫着的即将被卖掉的小猪;命好有福气会生孩子生下一窝十个猪娃娃的母猪;走在乡间土路上看见花吻一下看见草拱一下多情的种猪;甚至怀念与猪一起看云的童年时光。狗是具体的狗,没有虚拟,没有所指,从小白到唐朝的狗到山里的狗,朴素的语言说着乡土的故事。作家的心是纯净的,他看见“羊的眼睛单纯极了,那真正是孩子的眼睛”。
第三辑:小兽们。所谓小兽,就是雄鸡、锦鸡、黑猫、兔子、老龟、狐、鼠……这是些关于温暖日子的记忆,我似乎看到少年闰土的影子,尤其是在《最后的狐》里:“这只狐,我是见过的。第一次见到它,是一个有月光的晚上……”小兽们的小小陪伴,作家的手是有力的、心是柔软的,他哭锦鸡,悼念一只鸡,“面对这少年公鸡,面对它一身霞光的羽衣……我实在下不了手啊。”
第四辑:飞鸟与鱼。本来以为这应该是充满飞翔与诗意的乐章,读了却有些沉重:“这些鸟儿,始终飞不出诗的领空;偶尔从诗里飞走,一转身就不见了……”作家对生命的同情与尊重,对生态的呼唤和对燕子、喜鹊、白鹤、麻雀、乌鸦、鸽子、鱼的挂念,我仿佛看到了那些隐藏在美丽后面的阴影长着的阴翳恶毒的眼睛。作家的心是悲悯的,他说,“鸟的遗体是世界上最干净的遗体”“我一个人站在黄昏的荒野,代替你主持夕阳的葬礼”……
第五辑:对不起,虫儿。在我看来,这些虫儿,有的是美丽的,比如萤火虫、蜜蜂、蚕、蜻蜓;有的是恶心的,比如毛毛虫、屎壳郎、虱子、臭虫、跳蚤、蜘蛛;有的是不知其所以的,比如装死虫、非礼勿动虫、钻木虫……而在作家眼里,“它太小了,它没有语言,没有歌喉……”作家的心是大爱的,他要对虫儿说,对不起,虫儿。在他的笔下,一切都是美好的:蚯蚓是勤奋的地下工作者,苍蝇也有庄严的时刻,跳蚤是天才的跳高冠军,虱子是贫寒岁月里的一个温暖的补丁,屎壳郎是“我眼前的傻兄弟,却固执地将芳香的粪球,将随时都可能坠落的太阳,顶住,顶住,不许它落下生存的地平线。”当然,你若是恶心,就一翻而过吧。他如是说,呵呵。
开卷即有益。果然,作家有趣而诗意、充满哲思的语言引人入胜,在他的字里行间,我读到了一颗宽容仁厚之心,敏感,纯净,柔软,悲悯,大爱。我全身心进入一个生灵的世界,再一次认识“鸟兽草木之名”。诚如作家李汉荣自己所言:“我看见的一切生灵,我都不仅仅是看见了它们,我同时还看见了更多,看见了与它们相关的一切,我想起了万物的艰辛与生命的苦难,我深深地同情这个世界的悲苦。”
读一本书,识一个人。这是一个个故事,这又不是故事,这是生活。挥汗读书之乐,亦在其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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