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写】气温38℃，一位上海女法医决定出警

记者 | 杨舒鸿吉

编辑 | 刘素楠

又是一个橙色高温日，气温直奔38℃。拎着10斤重的黑色勘查箱，上海市杨浦公安分局物证鉴定中心生物物证实验室法医吴瑕赶赴案件现场。

这是一起并不少见的案件——助动车电瓶被盗。案件并不复杂，但为了锁定嫌疑人，更为后期串并案件，加大对嫌疑人的惩处力度提供证据支撑，吴瑕和同事不敢轻怠。

2015年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刑事案件现场勘查规则规定，县级公安机关及其派出机构负责辖区内刑事案件的现场勘验、检查。刑事案件“有案必堪”是吴瑕的工作常态，小到盗窃案件，大到市民非正常死亡，她的足迹遍布上海诸多隐秘角落。

8月14日下午，烈日灼人，吴瑕把一只手放在额头挡太阳，在逼仄的弄堂里穿行，寻找门牌号。

在先期抵达现场的民警指引下，她很快到达。在半米外的距离观察一番之后，她穿戴上了现场勘查的“三件套”—-发套、鞋套、手套。

夏季是法医的灾难。

“不仅因为高温会让现场的一些关键物质发生变化，影响判断，（而且）高温下法医会出汗，一旦体液污染了现场，将为会给案件侦破带来不小的影响，这是法医的大忌。”吴瑕解释。

如果汗液流到眼睛里怎么办？

“忍着。”她说。

提取样本花了数十分钟，她的额头、脖子满是汗液。她谨慎地将手臂与这些部位保持距离，直至取样完成。

夏季，野草疯长，物质在高温下加速腐败，滋生蚊虫。《解放日报》曾报道一起吴瑕亲历的旧案，记录了夏季对于法医而言的特殊性。

2012年一个深夜，接到指挥中心出警指令，吴瑕和同事一起来到杨浦区军工路上的一块荒地。他们看到了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手指轻轻一碰，就有成群的蛆虫就从死者衣服、裤子的缝隙里涌出来。

“那是我见到过虫子最多的现场。”吴瑕回忆。挥之不去的阵阵恶臭扑面而来，她和同事决定当场进行野外勘查和解剖操作。

当时，尸体上方的树枝上悬挂着一根围成圈状的橡皮软管，表面附着些许毛发。而从索套到地面的距离，恰好长于尸体的长度，满足自缢的条件。侦查员随后的调查证实了吴瑕的判断。

“无论是在什么样的案件现场，我们都需要尽最大努力保持现场的状态进行勘查，获取信息。”吴瑕说。

有人认为，法医是一项与死人打交道的工作。吴瑕认为这句话既对也不对。在她看来，法医的工作就是“让逝者言，以佑生者”。对于法医而言，还原死者生前的遭遇是第一要务。

法医这一职业，需要理性。每一个案发现场，从哪里进行勘查、如何提取痕迹，她都要严谨推理、仔细提取，确保不漏过任何蛛丝马迹。

2001年11月，杨浦区兰州路河道旁一昏暗小巷内曾发生一起持刀杀人案件。然而侦查现场只有零星目击者的模糊描述，以及少许犯罪嫌疑人生物痕迹。

“近十年来，中国刑事侦破技术突飞猛进，现如今生物痕迹已经进入了皮克（pg）级别。即只需获取亿万分之一克的物质，就能有关键信息。”吴瑕透露。

当年保留的些许生物痕迹成为此次破案关键。

2019年，该案犯罪嫌疑人张某在浙江嘉兴打工时和工友一起吃饭，曾因发生纠纷而报警，当地公安机关提取了所有的生物痕迹。当年5月，杨浦公安分局刑侦支队刑事科学研究所重新梳理查证，吴瑕主动接过重任，对当年留下的头盔、匕首等物证以及生物痕迹开展检验，成功将曾经毫无头绪的线索汇成证据并找到犯罪嫌疑人。

最终，专案组成功抓捕犯罪嫌疑人张某。

2009年，吴瑕加入警队法医行列。从警11年来，吴瑕年均勘验各类现场50余个，检案500余起，检材1500余件，累计参与侦破案件500余起。

如今，她是上海警队中仅有的两名女性法医。

她认为，女性在报考警队法医专业时需慎重。女性在法医工作中的优势和劣势都很明显。首先，法医是一项高度需要体力的工作，在勘查现场时，需要搬运、攀爬、翻阅障碍，这都对体力、胆识有高要求。但另一方面，女性会从性别的角度观察到男性法医容易忽视的细节。

“死者的手指上有一个明显的‘白圈’，那可能就是在此位置原本可能有一个指环，现在丢失了，我们就需要去求证。男性法医可能没有佩戴首饰的习惯，就容易忽视。”吴瑕举例说。

经历太多非正常死亡案件，吴瑕更能理解人情冷暖的分量。“法医是站在黑暗中的人，寻找一线光芒。”

有一次，一位老人在家中自缢身亡。老人平时与小儿子住在一起，过世后大儿子给遗体擦身，突然发现老人的身上有很多“淤青”。原本兄弟感情不和，大儿子顿时怀疑父亲遭受了虐待，于是和弟弟发生了争吵。

听了双方争吵的理由，勘查过现场、又有专业知识的吴瑕心里其实很清楚，大儿子看到的“淤青”就是人死后身上形成的尸斑。然而，当她用专业知识跟大儿子解释时，对方并不认可尸检结果，并扬言要投诉她。

她随后向家属解释：“这就好比水往低处流，老人上吊轻生，死后血不都往下沉吗？所以你看到的‘淤青’就集中在两条腿上。”

最终，死者家属接受了事实。

每一次踏进案发现场，每一次要直面被害人，甚至是极其凄惨的现场，理性的法医在追溯生命离世的原因时，内心也会冲击，但职业不允许她带有更多的个人情感。她觉得，用手中这把解剖刀努力还原真相，就是对逝者最好的尊重。

2020年上半年，上海全市报警类110总量同比下降23.8%，刑事案件立案数同比下降39.6%，连续5年，全市命案、抢案全破。

“接下来，我们正在朝着盗案必破的目标前进。”吴瑕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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