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有种藕的朋友,托人带了一篮新鲜的藕来。电话致谢,她在那头咯咯地笑着,用浓重的湖北方言连声说:谢么事嘛,自家藕塘里挖的,荷花藕可嫩生呢,你们尝尝鲜。
荷花藕,这是多么富有诱惑的字眼,只从她嘴里说出来,仿佛就有荷花的清香从鼻尖下划过,就有连片碧绿的荷叶在眼前翩跹摇曳,就有夏日雨后荷塘轻盈盈的水漫过芳草萋萋的坡埂……
知道这个季节是荷花的季节,那一朵一朵悄然而生羞答答的花苞,任世间多少美好的词汇也描不尽它们的风姿。岸上烟柳婆娑,“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满池田田青叶,一塘亭亭风骨,如一阕一阕的小令,萦绕古今,开在野水深处,开在多情人的心上。
早在先秦,《诗经》里就有植荷的记载,“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彼泽之陂,有蒲与荷。"荷是诗是令,美的空灵,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也,却真实地滋养着融入了衣食住行庸常世俗的莲藕。
盛夏被采出塘的藕,概是因为满塘的荷花开得正艳,所以被谓之荷花藕。这个季节的藕,清纯水灵,脆甜鲜嫩,即便还裹着零星的塘泥,也难掩其瑜,若轻轻一触那粉嘟嘟的芽尖,便会脆嘣断裂。常听乡间有妇人夸粉妆玉琢的宝宝:这小胳膊腿,生的藕节一样!应该比喻的是刚刚出塘的荷花藕吧,形象而生动。
记得幼年时,物资匮乏,除了吃些勉强饱肚子的五谷杂粮,是鲜有水果零食能满足我们这些小馋猫的味蕾的。大舅在门前那块因泥沼太深而无法种稻的荒田里,起了些淤泥围成一方藕塘。春天来了,他不知在哪里弄来几节带有藕芽的藕种下塘去,很快便有圆圆小小的荷叶探头探脑地冒出了水面。
江南的雨丝风片催得桃花红了梨花白,水塘里的荷叶也在水面一点点地扩大着领地。当满塘的荷叶如盖,有粉艳艳的花瓣开始凋落,露出了小碗盏一样的莲蓬时,大舅就在干活的间隙,把鞋脱在塘埂的青青草丛中,试探着下到塘里去了。他双手拨开挤挤挨挨的荷叶,然后艰难地在没过膝盖的泥水里,探索挪动着双脚,我们就充满期待地在田埂上朝他看着。
那时候风轻雨柔,空气里满是荷花的清芬。只见他在某一处似乎有所发现了,一弯腰就从脚底下慢慢抠出一段裹着泥水透着白嫩的藕来,举在空中朝我们笑着,我们就争相跑过去把它接上岸来。姐弟们一人分一截,在塘边的小溪里洗洗干净,就嘎嘣入口。至今难忘那甜津津脆生生的味道,细腻如雪片,有着一股本真的清香。在嘴里嚼完也不留一点残渣,只有藕丝缠缠绕绕在唇舌上,任怎样用手去牵扯总有不尽的感觉。待我们从小溪里爬上田埂,大舅已摇摇晃晃地上了岸来,手里还顺便扯了几个青青的莲蓬,又引得我们一阵欢呼。
那时节的荷花藕,还有食来清甜微涩的莲蓬,是我们解馋充饥的最美味最奢侈的水果。那时我也觉得我的大舅,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他不仅是种田的行家里手,还无师自通会着木匠等诸多手艺。雨天下不了田地时,他总在家里敲敲打打,不是在阁楼板上卸下两棵干透了的杉木,放在他自制的带着铁扣的长木凳上一下一下用力地刨着,就是去屋后的竹林里砍回来两棵青滴滴的毛竹,加工制成一些精巧的小竹篮小木椅、畚箕箢篼、凉床躺椅。左邻右舍的也少不了东家拿一只西家送一只,或是拿到街上去换些油盐钱,再换些鱼或是猪肉回来,让那一天灶间滋滋的香味飘出很远很远。
他的藕塘,他用心编织的家什,皆是在平淡的生活之中额外馈赠于我们的乐趣与温暖,柔软着那一段贫瘠坚硬的时光。
那满池的荷花,至今还在心底散发着淡淡的幽香。那一截朴素的藕,也总是超越现代美好生活里色泽艳丽口味佳美的奇珍异果,让我念念不忘,回味无穷。
今天的荷花藕,也自故乡来,鲜嫩水灵的模样镌刻着故乡的前尘旧梦,凝结着深深的情义。想起当年立在斜风细雨的田埂上,盼着它出淤泥时那样迫切欣喜的心境,还有故乡温和敦厚一代一代勤劳善良的种藕人,心底慢慢升起一湾清浅的月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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