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龄的盛世之叹

□新时报记者徐敏

唐代大多数诗人均有为官经历，其中也不乏位居高官者。张九龄是开元名相，他不仅是一代文宗，更是在权力中心直接参与历史风云变迁的政治人物。其为官风格“九龄风度”甚至直接影响了唐代的选官标准。更为难得的是，在歌舞升平、天下康泰的开元盛世，张九龄清醒而睿智地看到了大唐王朝平静之下的暗涌，并且预言“安禄山必是后患”。可惜的是，张九龄这些不合时宜的喟叹没有被已经沉溺于享乐的唐玄宗所重视，否则历史可能会是另外一种走向。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这是张九龄的代表作之一的诗作《望月怀古》。自古至今，文人墨客咏月的诗句数不胜数，其中也不乏张若虚、李白、苏轼这样的一流诗人的经典佳作。而张九龄这两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意象舒朗而澄澈，格局宏大而积极，整首诗展现出柔美的夜景，处处渗透着婉约深长的情思。把这首诗作和文学史上最优秀的咏月诗放在一起比较，它也并不逊色，这也是谈及张九龄必然要说到的一首诗。

张九龄能写出如此佳作并不意外。他“幼聪敏，善属文”，据说7岁就能写出一手好文章。13岁时，张九龄将所写诗文整理成集，献给时任广州刺史的王方庆。王刺史读后，“大嗟赏之”，赞叹“此子必能致远”。19岁那年，张九龄参加科举乡试，著名诗人、时任主考官沈佺期“尤所激扬”，视之为栋梁之才。长安二年（公元702年），25岁的张九龄考中进士，意气风发。前任宰相张说非常欣赏张九龄，将其视为接班人培养。张九龄不负厚望，不仅接替张说成为一代文宗，更是成为开元名相。

唐代选官主要是考察四才：身、言、书、判。《新唐书·选举志》言：“一曰身，体貌丰伟。二曰言，言辞辩正。三曰书，楷法遒美。四曰判，文理优长。四事皆可取，则先德行。”这些都是人的综合素质的外在展示，可见唐人选官重视个性风采。张九龄作为一代文宗，其言、书、判自不必说，史载其体貌也十分出众。《开元天宝遗事》中记载，“帝（唐玄宗）见张九龄风威秀整，异於众僚，谓左右曰：‘朕每见九龄，使我精神顿生。’”玄宗每天上朝时见到张九龄，总是眼前一亮，精神为之一振。

庙堂之上，诸公之中，张九龄耿直温雅，风仪甚整。更重要的是，身为宰相的张九龄正直贤明，不避利害，敢于直谏，对国事多所匡正。他起伏于政治的风口浪尖，竭力阻止盛世帝国的下滑。《新唐书》载：“初，千秋节，公、王并献宝鉴，九龄上‘事鉴’十章，号《千秋金鉴录》，以伸讽谕。”张九龄做中书令时，唐玄宗大寿。文武百官搜罗奇珍异宝献上，张九龄却送来了自己撰写的《千秋金鉴录》。大致内容是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意在劝诫玄宗居安思危。一片祝寿声中，张九龄的礼物显然不合时宜。不合时宜之中却也透露出张九龄非凡的政治观察力：他看出玄宗已生安乐之心，故发出警醒之声。

张九龄卓越的政治敏锐性还体现在他见微知著的识人之明。早在安史之乱前20年，他就对安禄山的反叛行为发出过预警。那时，已经身居高位的张九龄和还是低层将士的安禄山打过交道，他认为“安禄山初以范阳偏校入奏，气骄蹇”。开元二十四年（公元736年），安禄山奉命征讨契丹和奚族的叛乱，由于轻敌恃勇深入敌境，遭遇一场大败，幽州节度使张守珪上奏朝廷请求处斩安禄山。有人求情，张九龄向唐玄宗表示：此人万不可免死。理由是，如此骄蹇之人若担任边疆方面之任，将是极大隐患；加之安禄山本为胡人，无父母妻子田园及先人坟墓在中原，朝廷稍不能如其意，不乱幽州而何？不过唐玄宗爱惜安禄山的勇气，仅下令免除他的官职，以白衣领军。

开元二十四年，张九龄罢相。张九龄是开元盛世最后一位名相，他的罢官已经意味着开元盛世的终结。关于罢相的原因史学家各有说法，主要与张九龄屡忤玄宗之意以及干涉太子之事有关。不过即便罢相之后，有人向玄宗举荐人才，玄宗仍会下意识问一句：“其人风度得如九龄否？”可见在唐玄宗心中，张九龄是为官者的楷模，“九龄风度”是做公卿的标准。

张九龄罢相19年后，安史之乱起，玄宗仓皇逃入蜀地，忆起张九龄平生之言不禁追悔莫及。无奈此时张九龄已在韶州曲江病逝多年，玄宗痛哭之余唯有遣使祭奠故人而已。

如今看来，历史自然不会重来，不过张九龄在盛世之时发出的叹息声，未尝不是震耳欲聋的警醒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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