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村庄

□张丽娜

村庄中央站着一棵空心大柳树。这棵柳树是那种脖子仰痛了也看不到树冠的大树。大树把村子一分为二，一面向北，一面向南。北边的叫上头岭，南边的叫前头峁。这个不大不小的村庄就是我的故乡清水村。

奶奶说，这棵空心大柳树不知啥时间长在这里的，只记得她嫁到这里的时候，大柳树就站在这里，反正记不清了，那时候不知道是空心还是实心，或许是实心又或许是空心。一棵树不知怎的就长成空心了，树身上有个大大的黑洞，成了空心，树冠却依然茂盛，依然向着太阳的方向生长再生长，一直往粗里往高里生长。偶尔听老辈人说大柳树被雷击过，变成空心树，有谁去留意一棵老树呢，人们更多地关心田地里的麦子以及家里的粮囤。

清水村东边横亘着一条偌大的沟壑，把村子和相距并不遥远的县城隔离开来。四下眺望，远远近近全是树，春天满沟的绿色满沟的桃粉，蓊蓊郁郁，把希望和果实的信息传递给塬上的人。沿着沟壑蜿蜒曲折的小路往下走，东北边的叫遗凤沟，东南边的叫公鸡山。遗凤沟，传说这里曾经有凤凰栖息，或许是真的，抑或是人们对于美好事物的向往。公鸡山得名于它的形状，它像极了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以亘古的姿态站在太阳升起的地方，每天第一时间把天亮的信息传播给清晨静寂的村庄。

那时候，村上人盖房，都用沟里的洋槐树做椽檩。碗口粗的为椽，一抱粗的为檩，村上壮年男人使出浑身气力，帮忙伐树，帮忙抬木头。木始用方为材。经过众人的合力抬扛，木材被搭在房顶上。大家一起给主家帮忙打地基、搬砖、和泥，直到房子立木。后来，贩卖木头的大卡车开进村子，沟里粗粗细细的洋槐木被整车整车地运出去。林子主家用颤抖的手接住一沓一沓的百元大钞，仿佛托着千金巨石。再后来，村子里盖房也不用木头了，都盖起了洋房洋楼，只见整车的水泥沙石撒疯似的往村里跑，左邻右舍也没有人帮忙，大家都去做工挣钱了。

遗凤沟有一眼泉水叫清水泉。以前，清水村的人都吃清水泉的水，泉水清澈甘甜。人总会学着适应生活环境。每天早上天不亮人们就挑起水桶下泉子担水，直到家里的水瓮、盆盆罐罐溢出水来。村里人家知道吃水困难，用水格外节约，洗脸大人洗了小孩洗，洗脸水再用来喂牲口。洗衣服从来是去大柳树旁边的涝池，涝池不论旱涝水总是满满的。后来，村里打了几眼井，人们再也不用跋涉在蜿蜒曲折的小路上去泉子担水了，只是井水怎么也喝不出泉水甘甜的味道。听说祖爷爷去世时，一直念叨着清水泉的水，直到爷爷担来泉水，他喝了一碗才安然闭目，咽下最后一口气。

村子中央大柳树旁边是一个大场，很大的场面，大到八亩十亩的麦草都能一场摊开。闲暇时村上大多数上了年纪的男人们在大树底下乘凉聊天拉家常，时不时吧嗒吧嗒抽几下手中的烟管，伴着烟雾把所有的烦恼劳累抛到脑后，享受片刻的舒适惬意。女人们在大树下做针线，聊着东家的媳妇西家的婆。夏日里，天空蓝的像一面凹镜，几只花头大鸟划过，清脆的叫声刺破村庄寂静的风在村子里回响。

柳树以北是村上唯一的古老小学，虽小但却古老，村里的孩子都在这上学。记忆中学校里的桌凳都是破旧的，缺胳膊少腿的，跟残疾人一样。早读时，大家用废旧电池芯在院子的泥土地上写着画着。冬天的教室也是冷的，没有取暖设备。课间活动，学生在教室门前靠墙站成一排，使劲往中间挤了来取暖。冬天下过雪的夜晚明亮亮的，年幼的我在午夜时分看着天亮了，便起身喊伙伴一起上学。村庄被白茫茫的大雪包裹，大片大片的白。在没有半点脚印的雪地里，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村子寂静的没有半点声响，我听到月光照在雪地上的声音以及脚底踩雪的咯吱声。倏地，一只黑猫从眼前溜过，伴着一声恐怖的尖叫远去。带着惊悚的叫声让人瞬间心脏跳动不已，害怕的感觉传遍全身，头发末梢因为害怕竖立起来，现在想起依然心有余悸。后来，学校重新选址盖了两层楼房，这里变成了村民的住宅，关于这里的点滴，只能留在记忆中。

关于故乡最深刻的记忆是贫瘠，是物质的贫瘠以及精神的贫瘠。贫瘠的土地种出干瘪低产的粮食，填不饱人们胃的空虚。人们面向黄土背朝天每年忙碌在这片黄土地上，家里的粮囤总在粮食还没收成时见底。后来，改革的春风吹进村庄，吹绿了整片村庄。人们以科技为支撑，开始了种植、养殖，并形成规模，产品进入市场。人们也深刻认识到读书是尤为重要的事，家家户户孩子都进学堂读书。贫瘠渐渐远离这个不大不小的村子，村庄的日子一天好过一天。

生活总是以无限博大无限丰富的可能性向前推进。故乡的村庄也以其博大的胸怀包容着这里的善恶美丑，养育着世世代代，把人们的生活向着丰富向着美好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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