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正清夫妇、梁思成夫妇及友人在李庄合影。
李庄古镇奎星阁。
□桑宜川
当年的古镇李庄已不再是一个地理意义上的长江边城,它简直就是一张安放在烽火中国的大书案。众多中外学者呕心沥血,刺血成书,成就了一部熠熠生辉的民国学术史。
在战时中国,费正清以汉学家身份出任美国驻华大使特别助理、美国国会图书馆代表和美国学术资料服务处主任,这三个显赫的头衔使他得以在中国各地,主要是重庆、四川、云南和广西自由旅行。因此,在由美国抵达重庆仅两个月后,1942年11月中旬,他便以访问中央研究院为名,携带家眷来到蜀中小镇李庄,其秘而不宣的目的,是想看望他在中国交情甚笃的学者朋友梁思成和林徽因夫妇。
壹
握手竟长达五分钟
费正清在《对华回忆五十年》里记述,他是在1932年认识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其时他和费慰梅新婚才刚过蜜月。由于两家相隔很近,他们经常来往,很快便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通过梁思成,费正清结识了中国许多知识精英,这对他后来的职业生涯产生了巨大影响。
从此以后,那些如雷贯耳的中国名字就不断出现在他的报告、论文和最后的回忆录中。他们两家一起外出考察古建筑,跋山涉水,风餐露宿,更加深了这种友谊。实际上,当年费正清有关中国的许多观点就来自于梁思成,费慰梅对中国古代艺术的研究也受到了林徽因的影响和启发。
如今,李庄的梁思成、林徽因故居已被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就在那里,梁思成曾绘出了那部《中国建筑史》的插图,共有80多幅,绘得非常精彩,不仅清晰表达了古建筑的繁复结构,同时也极具艺术欣赏价值,让人爱不释手。时至今日,据说古建筑行业内不少人著书立说还在引用他当年的图纸。很难想象这么一本著作却是在战争年代的艰难条件下写成的,同时完成的还有英文版《图像中国建筑史》,令人叹为观止。
现在李庄人很为梁思成、林徽因自豪,但当时就是附近的农民也不认识他们,他们的名字闻所未闻。实际上,当时在李庄的甚至如傅斯年、李济、陶孟和等人在农民眼里都不过是凡夫俗子,更何况名望远在他们之下的梁思成、林徽因。费正清在战时来到重庆,正好遇见梁思成也在重庆向政府和中英庚子赔款委员会申请拨款。史料记载,两人相见时梁思成情绪非常激动,与费正清握手竟长达五分钟之久。就是在这次见面时费正清接受了访问李庄的邀请。
当年,在物质生活极为匮乏的李庄小镇上,费正清访问过的那些专家学者大多拥有国外名牌大学的博士学位,却靠着菲薄的供给生活,潜心治学,无怨无悔。当年,同济大学在李庄有一所医学院,而中央研究院这边却经常缺医少药,杯水车薪,学者陶孟和妻子在李庄病逝,李济的女儿也夭折于李庄,林徽因依靠当地一位医生步行上门诊病,那都是李庄学者生活中的悲伤时刻,费正清在他的回忆录均有描述。
贰
梁思成已遗憾离世
抗战结束时,费慰梅来到李庄,陪着林徽因第一次走出病房来到镇上,在茶馆里欢庆胜利。镇上人声鼎沸,情绪高昂,人们目光中又闪烁着新的希望。经过多年的颠沛流离之后,他们很快就要离开李庄,回到沿海的现代都市,回到自己久违的家中。临别之际,回首这近八年的日日夜夜,不免感慨万分。于是,由傅斯年发起,特地在“栗峰山庄”立碑纪念,以感谢当地士绅藉助。
这一题为“山高水长,留别李庄栗峰碑铭”的石碑,由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的专家学者出资共建,刻有傅斯年、李济、董作宾、石璋如、梁思成、梁思永等53人的姓名,几乎囊括了中国在这些学术领域的全部精英,只可惜如今这一具有极高文物价值的石碑已无踪迹,不翼而飞。
后来,梁思成创办了清华大学建筑系,当选为中央研究院院士,参与了纽约联合国大厦的设计,并接受了普林斯顿大学授予的名誉博士学位。那一刻,他站到了人生和事业的巅峰,颠沛流离的漫长岁月所带来的挫折和沮丧之情似乎都将一去不返。他和费正清夫妇在美国相聚,曾谈到无论时局怎样变化,他都会留在北平。
1948年底,费慰梅在美国收到了林徽因的一封信,信的内容是对费正清刚出版的《美国与中国》一书的评论。林徽因不愧为一代才女,即使是普通信札也极具文学价值。这是她们之间的最后一封信,1955年4月1日,林徽因病逝于同仁医院,享年51岁。
1972年5月,费正清夫妇再次到北京访问。费氏在《对华回忆录》中记述,这对他俩来说真是一次伤心之旅,他俩最好的朋友梁思成早在几个月前就已悄然离世,挚友再也不能见面了。其时,在北京的李庄旧友仅有几人还活着。当金岳霖等穿着赶制出来的中山装,一起来到六国饭店大厅时,除了老友们劫后余生,重逢时涌出的热泪之外,彼此之间已无话可说。
叁
民族的文化火种
在费正清的笔下,那年月的李庄有一位周法高教授,潜心研究汉语音韵史,为多掌握一门外语,每天穿着草鞋走20里山路去同济大学听两个小时的课;梁思成饿得“体重只有47公斤,每天和徽因工作到夜半”;董作宾在李庄板栗坳戏台子的工作室里写出获得世界声誉的《殷历谱》;李光涛、王崇武与劳干合作,整理出明清内阁档案与居延汉简;时称“东巴文化之父”的李灿霖教授写出了《么些象形文字词典》和《么些标音文字字典》,不胜枚举。
远离故土,人在天涯,这些闪光的前辈学者名字让我又想起了李庄的古建筑群落,以及在这些屋瓦下第一次整理并解读出的华夏民族祖上传下来的甲骨文数千残片。前方的将士在浴血奋战和英勇牺牲,后方的学者在油灯下伏案写作与潜心研究,所象征的不仅是个体学者的辛勤劳作,而是民族的文化火种还没有熄灭。
夜深了,我仿佛还行走在幽深的李庄小巷里,四周寂静,只听见蟋蟀在墙根处“嚓嚓”的打斗声,还有那从街头窗棂中透出来的悠长光线,让人在初春的雨夜里感到温暖,红尘之下,秋水之上,正是“青青子佩,悠悠我思”,李庄旧事似又一幕幕浮现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
多年以后,费正清在他的《对华回忆录》里写道:“1942年11月,面对生活在困顿中的梁思成夫妇,面对罹患痨病的林徽因,我慨然提出请他们夫妇去美国生活,并愿资助林徽因在美国治病和工作。”结果是梁思成婉谢了费氏的好意,“我的祖国正在灾难中,我不能离开她,即使我必须死在刺刀或炸弹下,我要死在祖国的土地上。”费氏感叹:“我已经明白了,你的事业在中国,你的根也在中国,你们这一代知识分子,是不能移栽的植物。”
这些刺血为文、泣血如歌的话语,见证了那年那月前辈学者在民族存亡中、在与国家荣辱与共中所经历的时代沧桑,以及所担当的士者道义,以身弘毅,天地仍苍茫,伟哉大丈夫!
文图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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