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坨猪油

□周康平（重庆）

小学三年级的一天，辍学快一年的同学王妹儿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大声叫我班长，我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王妹儿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同学，因营养严重不足的头发，显得枯黄发干，那张鸭蛋脸看上去总是让人感觉焦虑。王妹儿从班上消失的时候，好像她就是一个临时插班的学生，走了就走了。40年前的乡村小学，学生缀学真不算是一件大事。

那天下午，王妹儿突然在放学必经的小路上拦住我：“班长，我想找你帮个忙！”虽然过去了40年，我依然记得那理直气壮的声音。我答应了王妹儿，第二天，偷偷从家中挖了一大坨猪油，用一张牛皮纸包上，放在书包里，就朝王妹儿的家走去。

王妹儿的家在一处山坡上。那山坡看去有些荒凉，只有王妹儿一家住户，掩在几棵粗壮的苦楝树与洋槐树下。三间看去很有些年生的土墙瓦房就是王妹儿的家。土墙不高，四面都裂有一些大小不一的缝隙，像是随时可能倒塌，令人提心吊胆。旁边是用竹子搭建的两间草棚，是厕所和柴房。王妹儿有兄弟姐妹四人，她排行老二，辍学的原因很简单，两个弟弟无人照看。

王妹儿正蹲在破旧屋檐下剁猪草，看到我突然而至，显得特别诧异，呼的一下站了起来，丢下菜刀，不知所措地搓着她那粗糙的手指：“班长，你怎么来了啊？”

我站在屋檐的石梯上，懵懂着说：“不是你昨天叫我拿猪油来的吗？”王妹儿将沾在手上的几片猪草朝地上甩了甩，又在围腰上擦了擦，尴尬地说：“没想到你会来。”

这显然是一种不信任。我一听就来气了，从石梯一个大步蹬到屋檐下，站在王妹儿对面，把书包横扯过面前：“我答应的事，不得放鸽子。”我三下五除二翻开书包，掏出那坨牛皮纸包的猪油，放在王妹儿手上。王妹儿又惊有喜，低头细细打开牛皮纸，看着那白花花、油腻腻的猪油，用鼻子抵近闻了又闻，抬头我对粲然一笑，“啊，这是边油熬的猪油啊！谢谢班长，这猪油太香了！我弟弟晚上有办法了！”王妹儿说她弟弟喉咙痛得很，想找熟人要点猪油润喉咙，这就是她头天拦截我的原因。一勺猪油十副药，用猪油拌新米饭，治小孩的喉咙痛，是我们老家那一带的民间偏方。

我转身离开，王妹儿突然含泪拉住我说：“谢谢！”原来在我之前，她也找过班上的两个同学，虽然答应了，但泡都没冒一个。她找我也只是试一试。我心中倒是一沉，换了我是她，我敢那样求人么？觉得她是一个勇敢的人！

可能真是吃了我送去的猪肉的功效，没隔几天，王妹儿弟弟的喉咙痛好了。王妹子给我家背了一背篓红苕前来感谢，弄得我老妈搓着围腰不知如何是好。

从那以后，我和王妹儿经常有些走动，我发现食用油在王妹儿家很稀缺。我在她家吃过两次饭，她家一般都不炒菜，太浪费油。常吃的菜是洋芋和菜叶子这类的东西做汤，汤在起锅之前，用筷子从油瓶子里蘸上三四滴菜油放进锅里，油花便在锅里飘来荡去，让人感觉这还是有油香的生活。老妈对我在家“偷”点儿猪油或倒点菜油之类的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说实话，我家那时也属于贫困家庭之列，但和营养严重不良的王妹儿相比，我家的情况要好得多。

真正认识王妹儿之后，对生活的理解也就多了一种包容。世间没有过不去的坎，也没有翻不过去的山。从小吃惯了苦，习惯了坚强的王妹儿，长大成人后，在那批外出打工的人群中，是最先干出名堂来的人，也是最早回乡资助贫困学生的人。

她长年累月，坚持帮助贫困学生，我多次了解到相关情况，也一次次被她感动。面对的我感动，王妹儿只是淡淡一笑：人心向善，自古而然。我帮助他们，这和你当初给我送猪油一样，是一种善意之下，尽自己所能的善举，两者这间没有任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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