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的街道 □黄华婷

我已经很老很老了。

我站在这座城市街头，精神抖擞，像个年轻小伙子。

风吹过街道，我虬髯飘飘，被人们精心修剪成伞状的头发随风轻轻摇动，很酷很帅又很可爱的样子。

我的老伙计，每天都会来看我。他与我同龄，须发皆白，精神矍铄。他喜欢跟一帮老头在我身边打太极，下象棋，谈古论今。

记得乙亥年即将过去时，为迎接庚子年的到来，人们精心打扮每一条街道，在每一棵树上都挂上红灯笼，园林工人给我长年翠绿的头发理了一个清爽的发型，我被人们打扮得焕然一新。

我期待孩子们像往常过新年一样，到我身边热热闹闹放小烟花，年轻人对着我许下新年的愿望，老伙计在我枝条上系一根祈福的红丝带。

然而，这个除夕夜却跟往常大不一样。

一辆白色的救护车尖锐地鸣叫着，急急地从我身边驰过，将一个据说从武汉回来的姑娘送往医院。全副武装穿得像太空人一样的医生，把她安置进了隔离病房。

往日车水马龙的街道，突然间一个人都没有了，只有风在游荡。城市的灯火依然辉煌，我看不见天空的颜色，只感觉空气像夏天一样闷热，有点喘不过气来。

突然，一声闷雷“轰”地在我头顶上炸响，紧接着，鸡蛋大的冰雹倾盆而下，哗啦啦劈头盖脸打到我头上身上。雷声隆隆，狂风大作，暴雨夹着冰雹肆虐地砸在我身上，冷冷地疼。顷刻间，冰雹堆满了街道。

新年和旧年何时交接我没顾得上，也忘了是否有迎春的鞭炮声响起。暴雨如注中，天亮了。我帅气的发型几乎变成了秃头，好多小枝桠被砸断了，小灯笼也掉了一地。我垂着头，狼狈而又尴尬。身边的兄弟姐妹，全都跟我一样，枝残叶落，伤痕累累。

街道上只有满地落叶，空落落的，无人走动。

电影院关门了，咖啡馆关门了，游乐场关门了，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了，街上空荡荡的。

只有风，自由自在地穿过无人的街道。

只有那个眼睛明亮的环卫工人，每天准时出现，将街道打扫得一尘不染。

还有那些年轻帅气的警察，每天开着巡逻车，经过我的身边。

这过年的气氛可真有点怪。我有点不安，不由得想知道点什么了。

我关注起街对面的电子大屏幕。我希望它能告诉我，人们为什么都不出门了，医院的气氛为什么突然这么紧张，医生为什么要穿太空服一样的工作服，出行的人为什么要戴着大口罩。

大屏幕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它告诉我，一种很厉害的病毒在全国迅速感染传播，有的人死去。武汉回来的那个姑娘，正是感染了这种病毒。大屏幕还告诉我，大家闭门不出，正是为了不给这种病毒传播的机会。

我不由得紧张起来。大屏幕尽职尽责，每天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预防病毒的知识，并及时报告全国各地疫情防控情况。

街上也不是完全没人。我看到，一些穿着红马褂的人，守在各个生活小区大门，给偶尔进出的人测体温、讲防控知识；他们帮助居民买生活用品，送到需要的人们手中；他们认真检测每一样食品，确保没有任何质量问题。

医生和护士，依然奋战在医疗一线，救死扶伤。

人们呆在家里，生活依然井然有序。

这些日子，大屏幕仿佛知道我的心思，每天都告诉我很多新鲜的事情。种菜的农民，捐了很多蔬菜；种果的小伙子，捐了几十吨水果；蜗居在家的人们，捐出了很多钱；热心的企业，捐出了很多口罩；快递公司，捐出了他们的运输车队。车队满载小城人们满满的爱，从我的树荫下出发，驰援疫情最严重的湖北省。虽然大家都不出门，但全国人民都在行动，捐钱捐物，支援抗疫。

一天天过去，吹过街道的风，暖意越来越浓。

我身上的伤，开始结疤。光秃秃的枝条上，渐渐长出嫩绿的新芽。

春天，来了。

终于，那个我一直惦记着的从武汉回来的姑娘，抱着一大束鲜花，在一群医生的簇拥下，从医院隔离病区出来了。虽然他们都还戴着口罩，但我还是从眼睛里看出了他们的喜悦。姑娘双眼满含感动的热泪，再三向挽救了她生命的医生护士道谢。姑娘康复出院了！

风吹过街道，我们摇动鲜嫩的绿叶，哗哗地笑了。

隔天，我的城市派出一支精干的医疗小分队，在我的“伞”下集合，奔赴湖北武汉，支援疫情最严重的地方。出征的姑娘们，是我最熟悉的人，我每天看着她们上下班，她们活泼可爱，经常给我唱动听的歌。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我轻轻摇动枝条，祝愿她们早日战胜疫魔，平安归来。

大屏幕告诉我，湖北省的病人还有很多很多，全国四面八方医术精湛的医护人员和大量的援助物资都赶往湖北，大家团结一心，共同战疫。

想到我的姑娘们也在其中，我感到十分骄傲。

温暖的春风吹过街道，花儿们感受到了季节的号召，争先恐后地绽开了笑颜。亮丽的粉紫荆，娇艳的樱花，绚丽的黄花风铃，将我的城市装点得五彩斑斓。

大屏幕每天带来的消息，越来越好。全国各地感染那种怪病的人越来越少，很多地方都渐渐消灭了病魔。我的城市，人们自觉自律，做好防护，除了那个已经治愈的武汉姑娘，就再也没有被病毒感染的人。

我紧绷的心，稍稍有点松弛。但我依然惦记着出征湖北的姑娘们，我盼望她们能早日平安回来。

大屏幕每周都会播放姑娘们在前线传回来的视频日记，日记真实记录了他们在武汉的工作场景。看着她们忙碌的身影，知道她们都平安健康，我感到欣慰又心疼。

终于有一天，一队威武雄壮的警车开道，全城人以最高的礼仪，把驰援湖北的姑娘们迎接回家了！看到她们毫发无损地回到我身边，我激动地枝叶乱颤。

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街对面小餐馆的胖老板端出了久违的招牌菜，服装店漂亮的老板娘挂出了当季流行的新衣服，水果摊的帅哥摆出了鲜嫩诱人的各式水果……

农人开始播种，一行行绿意在大地铺展开来；工厂开始复工，一条条生产线开始隆隆启动。我的老伙计，时隔两个多月，终于来到我身边，把一条鲜艳的红绸带，系在我已经恢复光滑皮肤的枝干上。一切，慢慢恢复原来的样子。

风吹过，街道像一条色彩斑斓的河，流淌着生机与活力。

我依然静静地站在街头，深情守候着我深爱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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