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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没有医保的医务工作者

来源:澎湃新闻 2020-05-17 13:27   https://www.yybnet.net/

原创 周屿 全民故事计划

没有编制的合同工,卫生院只给交三险一金,没有医保和生育险。小文和他的大多数同事们,都是没有医保的医务工作者。

—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473个故事 —

前言

小文是南方乡镇卫生院的的一名全科医生,95后,今年24岁。

成为医生是小文人生里的一个巧合,但因为这份职业,他咸鱼一样的人生,第一次有了存在感。他想做一个好医生,治病救人。

但工作3年,小文依然是合同工,平均每个月休息两天,月收入却只有3000块。

这份外人看来体面的工作,带给他的是低于同龄人的收入,超长的工作待命时间,还有无法忍受的体制内职场矛盾。

夹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小文时常感到痛苦。

入行

2016年12月,到乡镇医院报到之前,小文已经在市立医院实习了16个月,没有工资。

最后6个月,他在重症医学科跟着主任医师张医生学习,每天处理脑出血、中风这些急诊病例,和病人家属发生过冲突,也被治愈的病人送过锦旗。

在医院,小文遇到过几个年纪大、资历深的前辈,但他只认张医生是师傅。

那半年,张医生教他临床的实操技能,教他面对病人的沟通方法,也教他做人的道理,那是他快速成长的一段时间。

医生、病人和家属是矛盾的共生体,医生掌握了治病救人的方法,病人急需被救治,本该是互相信任和理解的关系,但脆弱而凶猛的家属有时会突然反扑,把医生,而不是疾病,当做他们的仇恨对象。

在急诊室门口,小文看着张医生和病人家属谈话,有时候家属都快动手了,张医生还是耐心解释,神色沉着。

在那种环境里,但凡医生露一点怒气,家属打人都是白打。这就是行业现状。

张医生告诉他,以后不管在哪里看病,都要学会沟通,普通人没有那么多医学术语的概念,用最浅显易懂的话去谈话,话说明白了,矛盾就少了。

小文从一入行就遭遇了职业病。重症医学科出了名的磨人和压力大,小文从那时候睡眠质量就很差,非常敏感,晚上睡觉,哪怕短信震动一下,整个人都清醒了,睁眼到天亮。

这种神经衰弱的症状一直持续到现在。

尽管如此,小文还是在这份职业上,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在重症医学科跟师傅实习的小文 | 作者图

实习之前,小文觉得自己是一条咸鱼,飘到哪儿算哪儿。曾经想当兵,成为军官,但因为扁平足和近视,没能如愿。

高考考上本省的医科大专,念了两年,第三年被分配实习,临床操刀,真正钻研起这个行业,病人的感谢一点点堆积出小文的存在感,咸鱼翻身变了锦鲤。

刚毕业那会儿,因为大专学历,小文没能找到工作。他的同学们也大都如此。

医院最看重学历,硕士和博士才是好医院的通行证,大专毕业生通常只能找社区卫生院或者医院文职类工作。

小文还算幸运,投简历将近一年后,终于收到回应。

得到卫生院聘书后,张医生对小文开玩笑说,相比于重症急诊每天打仗一样的状况。下面的乡镇小医院看看感冒发烧,就像是过退休生活。但小文到了卫生院发现,生活并不像张医生设想的那么悠闲。

接诊的病症轻了,内心的挣扎反而重了很多。

刺头

小文工作的卫生院是一级甲等医院,是公立医院里最基础的医院。主要服务镇上和附近乡村的居民。卫生院拥有独栋大楼,住院部、放射科、化验科、药房这些硬件配套齐全。

小文以为会在这里遇见像张医生那样的师傅,踏踏实实学习工作,好好干下去。但没想到,他天天耳濡目染的却是职场宫斗。

卫生院一共职工50余人,一抬头都是大大小小的主任、负责人,掌握了一点权利,就觉得自己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上班第一天,院长请小文吃了顿饭。

饭桌上,他对小文说,你还没有医师资格证,以后先跟着老王干。从此,老王成了小文职场上的第一座大山。

老王是赤脚医生,在卫生院呆了二三十年,是老资格了。赤脚医生曾经是一群特殊的乡村医生,大都没有经过正规医学院的培训,是没有纳入国家编制的非正式医生。

当年老王通过一些方法被破格特招进了卫生院,端稳了铁饭碗。

老王的身上有江湖气,以为小文在他的科室,就是他的徒弟了。徒弟是要顺从师傅的。

但小文不是那么乖巧的年轻人,他的棱角还没被磨平。

给老王打杂的事情做多了,小文就发现了老王的猫腻。老王长期滥用抗生素激素,骗病人买药赚回扣,乱收住院乱开检查。

这些龌龊的行为触碰到了小文的底线。小文说,老王这样的医生是害群之马。就是这种人的存在,医患矛盾才会越来越严重。

普通医生开药,只要稍微比病人的预期贵一点钱,病人都要说是医生在骗钱。

其实在卫生院,药品都是零差价,药厂一块钱给他们,他们一块钱出。医生靠开药是完全没有赚一毛钱的。小文做了3年多医生,没有拿过一毛钱回扣。

后来,小文向上级反映过老王的事、甚至举报过,但都没有用。老王还是安稳地坐在他的诊室里,看病开药,一直到去年退休。

因为和老王明理暗里的开杠,小文反而成为了院里的刺头,领导不喜欢他,觉得他拉帮结派,不尊重师长。

老王退休以后,小文的处境并没有改善。遇到领导的判断或者做法错了,他依然会当面质疑。他骨子里有一股愤怒,藏不住。

疫情期间,小文是卫生院第一个上发热门诊的医生。在物资严重缺乏的情况下,他一个人,戴着过期的N95、穿过期的防护服和发黄了的面罩,接诊了两个武汉回来的发热病人。

其中一个病人,小文高度怀疑是疑似病例,建议测核酸和肺部CT。但上级疫情防控小组的领导根据小文短信发送过去的病史,判断是咽喉炎,允许病人直接回家。

小文为此和院长发生争执。小文觉得,疫情期间,宁愿错杀一千,也不能错放一个回去。做个CT,附近乡镇居民都安心。而院长坚持,上级说是咽喉炎就是咽喉炎。不需再多事。

小文顶撞院长,你这样当领导,病毒早传播开了。幸运的是,最后这个病人一切正常。

疫情期间在隔离点工作的小文 | 作者图

从腊月二十七到正月十七,小文没有休息过一天。他做了最危险的事情,在有严重职业暴露的情况下去接诊病人,但没有得到名誉,没有奖金,反而因为过于耿直,在自己的刺头标签下又为自己加了个备注。

小文有过委屈,但并不后悔。他说,正确的事,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为什么不说?你不说我不说,谁说?这个国家就死了呗。

在卫生院待得久了,小文稍微有点说话的权利,遇到更年轻的医生被误解和欺压,小文会忍不住当面直接怼领导。他知道,那些时刻,他其实都是在为曾经的自己打抱不平。

收入

小文是个热血青年。但也绕不过柴米油盐。

刚入职的时候,小文的基本工资1300,写住院病历一本10元,一个月差不多30本共600块,加起来月收入不到2000元。

但他一个月坐公交上下班就要花三四百,甚至花呗都不敢开通,精打细算地花钱,每个月才能勉强攒下两三百。

工作一年后,小文顺利考到了医师资格证。工资终于翻了一番,基本工资3300元。但开销也在涨,他买了辆车,每个月车贷1000多块,加上油费和日常生活开销,每天都计划着用钱,还是勉强只能攒下几百块。

但几百块能做什么?小文所在的城区,房价已经冲到八九千一平米,贵的一两万。这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城,没有海也没有矿,周围只有山。结婚后,他和妻子住在卫生院提供的宿舍里。从来不敢去考虑买房的事。

入职之前,卫生院的院长许诺过给小文编制、独立处方权和独立诊室。

乡镇卫生院不像大医院,不同的病症挂不同科室的号。卫生院的医生都是全科医生,有了自己的独立诊室后,就拥有了独立处方权,不再需要为别人打下手。但诊室数量有限,新人想要独立,通常只能先熬走老医生。

得到医师资格证后,小文找院长谈了四五次,想要从老王的诊室独立出来。最后院长勉强答应把一间闲置的杂物间给小文做独立科室。但一直到现在,卫生院都没有给他编制。

这不是小文一个人遇到的问题。卫生院职工50多人,只有20多个职工有编制。

有编制的职工,大多退到了二线,三分之二的一线医务人员,都是临聘。

没有编制的合同工,卫生院只给交三险一金,没有医保和生育险。小文和他的大多数同事们,都是没有医保的医务工作者。

赚的钱太少了,这时常让小文焦虑。他知道谈钱很俗,但他结了婚,有了家庭,将来还会有孩子,拿着这么些工资,怎么去养孩子?

小文和他的同事们 | 作者图

对医生来说,病人是服务对象,也是收入来源。基本工资固定,得不到编制的待遇,增加收入的唯一方法,就是多出诊、多看病。

小镇上的病人数量是基本固定的。卫生院服务整个乡镇10万人,闲时每天50个病人,碰上镇上赶集,一天的门诊量会增到两三百个。农村的病人看病,是认脸的。还没有建立口碑的年轻医生,很难获得信任。

小文和他的同事们,是一种竞争关系。每个全科医生都铆足劲去建立口碑。

在这个系统,小文被危机感包围。他觉得自己像个机器一样在工作,不敢轻易休息。

刚开始独立出来,小文坐了一年多冷板凳。一个月只有十几二十个病人。为了和病人混脸熟,小文曾经主动争取5天值两个夜班,上一次班将近50个小时。

虽然医院给医生一个月6天的假,但他最多休息1-2个半天。因为要对自己收治的住院病人负责,也怕在自己休息的时候,门诊的病人找不到他,转而去找其他医生看病。

这样慢慢熬了两年,小文现在是一个有点资历的大夫了,一个月五百多个门诊病人,二三十个住院病人。但这么努力的工作,绩效部分的收入,还是被医院说扣就扣。他已经大半年没有收到医院发的绩效工资了。

围城

小文说,他最喜欢的歌是《外面》: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出去会不会失败/外面的世界特别慷慨/闯出去我就可以活过来。

这个县城里,大部分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去省城、去北上广、还有出国的。

小文在卫生院接触的病人,十有八九是老年人。农村的老人没什么积蓄,也没退休工资,孩子也不大管。他们看病,特别在乎钱。尤其是在乡镇卫生院这样的基层医院,没有大医院的权威和排面,他们觉得,在卫生院看病,便宜是理所应当的。

病看好了也就算了,如果最后花了钱又没看好病,他们就会骂医生,指着鼻子骂。骂完之后还要和附近的村民、邻居说,以后不要找这个医生看病。有时候小文会觉得非常委屈。他无法和这些老人家解释。老人家完全听不懂普通话,小文的方言又不熟练。只好忍着。

久了,小文也想过离开。

但他是个只有大专学历的医生,离开了基层卫生院,又有哪个大医院愿意接纳他?那些离开了卫生院的前同事们,大都离开了这个行业,甚至还有人去做了房地产中介。

清晨六点半,前往小镇的公交 | 作者图

小文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但始终没有勇气。他和朋友们写过创业计划书,但终究因为没有启动资金,也因此搁置下来。

至于放弃医生这个工作另谋职业,他想都不敢想。在医生这份职业上投入太多心力了,实在没有心力再去学新的技能。

小文说,刚来卫生院那段时间,他非常厌恶这里。工作压力大,工资完全不够用,看不到未来,没有一点发展空间。周围的人乱七八糟,好的老师,好的朋友,一个都没有。

生活的惯性是可怕的。呆久了,小文有点认命。医生这个职业成就了他,也困住了他。

虽然有非常多的抱怨和不满,但眼下,他还是选择呆在县城的卫生院。因为对这个系统还有感情,还抱着期待。小文想,等现在60后70后这一辈的领导退休了,80后90后做了管理层,也许这个系统会有一点改变。

有时候小文觉得,自己可能走不了了。一辈子都会待在这个小县城。

小文考虑过将来升到主治医师之后,自己开诊所。但算上前期的亏本,耗材采购,水电房租,需要50万的启动资金。而且,开诊所更像做生意,进货、进药、打针挂瓶、协助医保调查等,所有的工作,都要他一个人完成。他又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生意人。

真到了升到主治医师的时候,小文觉得自己在医院的病人基础应该也比较好了。到时候是否舍得离开,他也许又会左右摇摆。

可能小文最终会和卫生院的老医生一样,在公立医院干一辈子,过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编制总是可以熬到的。但不管未来如何,24岁的小文,还不甘心,还在努力折腾。

两年前,小文开始读专升本的函授班,明年就可以毕业了。

今年五一,小文主动报名了卫健委的志愿队,放弃休息,去隔离点服务。在30度的气温下,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工作。

小文说,自己的初心就是想做一个好医生。一个人的初心很重要。但保持初心太难了。

作者周屿,自由职业

编辑 | 蒲末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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