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方阵向赤诚叩首（组诗）

青年方阵 □望禾（青海）

察尔汗叙事

在暮色苍茫的察尔汗，找到了

接近一片落霞的方式

涉盐走向湖面

双足在白色的辽阔中下沉

湖水漫上脚踝。柔软又硌脚的

盐粒闪闪发亮

俯身观察天光黯淡的过程

消耗着体内

日渐稀薄的伤感

月光顺着潮汐，绕过固执的命运

向我涌来

伸手捞取掠影，姿势如同

在年月里捞取一些

明亮而无意义的片段

比如想同父亲拍一张合影时

松塔从林间滚落

离开察尔汗，一颗星辰

正划过柳格公路

体温从脚踝析出细盐

我从人世间沾染的伤感

又被清洗了一遍

春天，镰刀

在高原 人们用镰刀

收割麦子与青稞

植物的伤口早已愈合。种子落在

地里

四月 满山青色

玛尼堆旁 神明偶尔途经

人类跪地祈祷 马匹同时低头

咀嚼 蜷伏于泥土的无名草木

它们一半被用作人烟稀薄的修辞

一半失去水分，成为深褐的汤药

太苦了——

大地的疼痛弥漫在人间

死神用镰刀挥舞过的春天

在春天 熬制泪水，怅望天空

与被镰刀划伤过的青稞地一样

生命的韧性

会以青稞生长的速度 奔向我

粉绿铁线莲

在书柜的角落静默许久

我不记得，还有这样一本

像被生活遗落的庄廓。也像

父亲昨天丢掉的 半截烟头

翻看一本关于高原植物的

科普书籍。所产生的情绪

与读一首关于村庄的诗

极为相似

它们让体内陈年的固执

与冷漠，变得惭愧

并且提醒着躯体更深处

携带半生的泥土和雨水

——走过无数遍的山坡

野花开着

翻看一本关于高原植物的书

才知道每一株熟悉的植物

都有一个陌生的名字

后来我记住许多疏离的词语

像记住书页里，粉绿铁线莲的一株

这一株，秋天会同外婆一起

长满白发的藤生植物。与头颅低垂

勾连着故乡烟霭的钩搭拉花

是同一株吗

雨后，隐匿的故乡

雨后，蛰伏的蚯蚓布满大地

遂想起，廊檐水滴落的村庄

雨后也这样，晾晒着蚯蚓

那时在田埂奔跑，北风吹打面颊

野花高长

像此刻被岁月追赶，大口喘息

总在记忆里攫取一些，陈旧的诗意

直到今日，故乡陡然闯入身体

青翠的，干黄的，夹杂着炊烟气味的

消失以后才真正出现的故乡

消失了，雨水和果实

布满泥垢的背篼，夹杂着麦芒

和青色麸皮的竹簸箕

沾满了草屑与泥土的指缝

我再也无法置身事外地

写那一棵草垛旁，年迈的楸子树

我爱它

连同它永远坠落的果实

后知后觉的伤感，和迟到的春天一样

迅速发酵，等到反应过来时

泪水占领感官。春天已经很深了

原来我曾与土地如此亲近

那样亲近的土地啊，在我趔趄回望时

岁月又追上了半截

谷雨，与父

谷雨的大风吹过山岗

双脚在黄土中浮沉

日光灼目，久违的独处

泥土已沾染半身

旧路掘断，山径陡峭

足步扬起的黄沙惊动飞鸟

半截无路的崖头，回望身后

你伸出手

为灰兔拔过野草的手

栽种白色芍药的手

托住我的生命，并且

在辽阔山野披荆斩棘的手

紧握须臾熟稔。如同紧握

摘下半枝榆钱的日月

那些柔软的日月啊

为我抖落半生的泥土

沾满泥土的半生里

我走近你，要先趟过

进退维谷的河流。如你为我

能够向神明与先祖赤诚叩首，却

要对这黄沙渺渺的人间圆谎

诗人简介

望禾，原名王静，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1993年出生于青海海东，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文学

院。作品见于《绿风》《青海湖》等刊物，收录于部分选集，被《现代青年》杂志评为2019年度新锐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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