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留园 ◎刘洋

留园是苏州予我最明丽的记忆，犹如盛夏时节悠扬洒落的银杏树荫。2010年季夏，初次造访苏州，出了拙政园的大门，就预备往留园赶。打了一辆面包车，就被准确无误地送到了定园。司机还口口声声说那就是留园，分明大门口的字都不对啊。

既来之则安之，买票进去逛一大圈，又在园内的茶楼里吃到了新茶和酒酿元宵，听了苏州评弹，终于把留园抛在脑后……再访苏州，真正踏入留园的门庭，置身于它的古木湖石之间，已是2017年初秋。这一迟就迟了整整七年，迟去了我“系马高楼垂柳边”的整段生涯。

留园位于苏州阊门外，被誉作“吴下名园之冠”，与拙政园、颐和园、避暑山庄合为中国四大名园。始建于明代；清乾隆年间，为书画家、藏书家刘恕府宅，俗称“刘园”，后谐音作“留园”。占地面积不到拙政园的一半，大约是颐和园的一百二十分之一，避暑山庄的二百四十分之一，小中见大、密中见疏、以低衬高、以实寓虚、移步换景的造园艺术手法深贯其中，堪称典范，充分体现了江南园林的小巧与精致。

园内分东、中、西三个区域，东部馆阁错落，明敞富丽，冠云峰奇耸高岸，五峰仙馆、冠云楼、林泉耆硕之馆、还我读书斋、佳晴喜雨快雪之亭等台阁连绵成卷，细腻考究；中部山水交映，俊秀清雅，明瑟楼造型精巧，涵碧山房、古木交柯、濠濮亭、曲溪楼、清风池馆、汲古得修绠、远翠阁、闻木樨香轩意境高超，引人入幽；西部土石相间，野趣盎然，活泼泼地依山临水，又一村、小桃坞、可亭、至乐亭、舒啸亭等建筑古朴简约，星罗点缀。信步逛去，只觉满眼是画卷，处处有诗文。

漫步于留园之中，我总是时时低头，又频频举首。低头欣赏它的花街铺地（江南一带的园林地面往往用砖、瓦、条石、碎瓷、缸片和鹅卵石等材料铺就而成，图案精美，寓意丰富，称为花街铺地），举首品味它的匾额题词。坐在闻木樨香轩里赏丹桂之姿，观轩前的“凤穿牡丹”铺地；在佳晴喜雨快雪之亭看晴雨之色，读范成大“佳晴有新课”之诗、《春秋谷梁传》“喜雨者，有志于民者也”之文和王羲之《快雪时晴帖》（亭名即取自此三处），都是极佳的游园享受。

人生在世，总会有所钟情，可能是对一个人，可能是对一本书，可能是对一处居家院落。留园几易其主，但各代主人对山水、奇石、花木的喜爱始终延续并不断更新。他们对这处院落精雕细琢，想要注入的不是声势煊赫、金粉繁华，自然也不是曲折隐幽、感事伤怀，而是居我一方地，品我一盏茶，抚我一张琴，修我一身德，观我一寸心的儒家修养、隐士情怀和禅学向往。

苏州园林向现代人呈现的不只是前人的一种生活场景，还是一种可供选择的审美视角，甚至是关乎生活方式和价值追求的启迪。拥有一处宽绰的园林式的居所，在现代已成奢求。但精神园地这个空间，对今人或古人、富贾或贫者，都是永远存在的。《论语》有言“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又云“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我们可以理解成，只要不放弃对情操和审美的追求，即便没有丰厚的物质条件，同样可以不失生活起居中的恬适与从容。

透过留园，我们瞻仰和追忆了古人的生活，却终究无法复制他们的生活。但他们走过的路和我们要走的路并不是割裂的。余华在《活着》的结尾写道：“少年去游荡，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依我看来，不妨少年时“万水千山只等闲”，中年时“半缘修道半缘君”，老年时“肯与邻翁相对饮”。鲁迅先生说过：“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这是把自己装进了小楼。而我们，应该把小楼装进心里，把留园也装进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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