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提要:隋唐时期的南京城,很像被火山吞没的庞贝古城,它被深深地压在了泥浆里,显得那样安静,那样可怜和无助。晋代衣冠吴宫花草,都埋葬在废墟之中。南京仿佛一座古坟,人们对它除了祭奠,就是哀悼,除了哭鼻子,便是掉眼泪。在隋唐统治者眼里,南京这个地方必须小心防范,必须把可能生乱的种子,都毁灭在萌芽状态。
当时喜欢南京的人,大约可以分为两种,一是那些心怀不满,或者是南朝的遗民,或者在本朝生活得不够称心如意,多多少少还存着一点反骨,他们看中的是南京的帝王之气。既然隋唐统治者总会有那么一点担心,这种担心恰恰说明了问题,说明了还是存在这种可能性。很显然,如果在南京这个地方造反,如果在这里作乱,更有可能会获得机会。
还有就是各种各样文化人,文化人在六朝时代是个很奇怪的群体,他们并不把后人看重的那些所谓文化,当作了不得的东西。譬如书法,好像当时很多人的字,都写得相当不错,能写字的人都是书法家。如果有什么区别,就是有人字留了下来,有人字没留下来。六朝的南京文人最过分一件事,把骈文发展到了极致。不止文章写得好,触目所见,无不琳琅美玉,而且还弄出各种条条框框,制定了各种专门与人为难的规矩。骈四俪六,讲究平仄,讲究韵律和谐,注重藻饰和用典,经常花里胡哨。
骈文过度注重形式技巧,内容表达往往会受到束缚,然而越是难写,越是戴着镣铐跳舞,只要运用得当,越可能写出令人意外的好文章。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南人和北人的文章风格并不一样,情调上也有区别。若以三国为例,当然还是人家曹氏父子的文章好看,建安风骨魏晋文章,平心而论,北方文风真的要强于南方。
可是南方人容易骄傲,甚至可以说是盲目骄傲,总是一味地觉得自己文章写得好,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陆机陆云兄弟去了洛阳,听说左思要写《吴都赋》,就讥笑人家是伧父。相对而言,北人更容易谦虚,更容易吸收南方的先进文化,譬如南京人庾信,从南方流亡到了北方,人家高官厚禄地哄着,他偏要做出满脸萧瑟的样子,一口一个沉沦穷巷,一口一个埋没荆扉。好的艺术品搁在哪儿都能闪光,庾信的《哀江南赋》写了亡国之痛,感动了无数北方人,让多少北佬儿看了流眼泪。
这真是一个中国历史上很奇怪的文化现象,当时让庾信骗哭的,更多的竟然是北方人。孤零零的一个南方老头,流落在北方,多可怜呀。没人去想庾信的官,其实也做得不小了,待遇非常不错,他生前在北朝的头衔很多,当过洛州刺史,当过骠骑大将军,当过开府仪同三司。究竟哪个头衔最大,哪个待遇更高,恐怕要请专家来解释。能肯定的一点只是,若要较真官职,似乎在北朝的官更大,级别更高,“高官美宦,有逾旧国”。
文学史有时候就这么吊诡,南方人庾信的《哀江南赋》,轰动了北方,北方人左思的《吴都赋》,造成了北方的洛阳纸贵,无论南人北人,只要能够立足北方文坛,只要能够让北方人叫好,哄得北方人高兴,就能够传唱千古。北人真说了好,文学地位基本上就肯定了。这还只能算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其二,上述两篇文章有个共同点,都是写了南方的亡国,都是写了当年的南京。亡国实在是个好题材,有痛苦,就会有好文章。痛苦酿成了美酒,慰藉着北方人的得意或者失意。
六朝以后的南京城,因为痛苦,因为失落,深受文化人的喜欢,尤其是失意文人的倾心。这些文人大都与南京没什么直接关系,基本上都不是南京人,他们对南京人的现实生活并不了解,却在这里寻找到了共鸣。隋唐期间,能把南京写好写出色的,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外地人。有一种浪漫叫诗意,有一种诗意叫浪漫,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南京人的感觉与外地人不一样,就是总觉得自己城市不好,怎么不好,几近麻木,也说不出所以然。倒是那些外来的过客,甚至根本都还没到过此地的读书人,光是凭着神经敏感,便留下了非常漂亮的诗篇。
譬如河南人刘禹锡,南京人动不动会用他的诗来介绍自己城市,什么“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什么“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什么“万户千门成野草,只缘一曲后庭花”,所有这些名句集锦,都不是眼见为实,都只是道听途说。写下这些美丽的诗句之前,刘禹锡并没有来过南京。他不过是听人家说说而已,再就是靠自己读的一些诗书,加上了一些想象,然后艺术加工,然后流芳百世。
金陵怀古成了一个不朽题材,成了一个大家都玩得很熟练的文学母题。按说文学要创新,不应该有套路,然而金陵怀古玩的就是套路,大家都在博弈这个命题作文。会不会玩皆靠领悟,能不能写好全凭手艺,大家都在写,篇秩浩繁,高手辈出常咏常新。只要是个文章高手,就肯定写过南京怀古,没有咏叹过南京的诗人,不是好诗人。
最过分的一位就是大诗人李白,没人知道他究竟来过多少次南京,恐怕他自己也稀里糊涂。有人统计过,李白与南京有关的诗歌,多达七十多篇。他几乎成了南京的形象代言人,千百年来,一直在为南京做免费广告。李白与南京关系确实非同寻常,他一生无数次游览或在此暂住,遍赏金陵名胜,广泛结交当地朋友,喝不完的酒,写不完的诗,无怪后人会说:
金陵江山之胜,甲于东南,古来诗人游者,太白为著。
南京的山山水水,无不掩藏着亡国历史,随便挑几首李白诗,
南京的沧桑便立刻扑面而来:
晋家南渡日,此地旧长安。
地即帝王宅,山为龙虎盘。
金陵空壮观,天堑净波澜。
醉客回桡去,吴歌且自欢。
地拥金陵势,城回江水流。
当时百万户,夹道起朱楼。
亡国生春草,王宫没古丘。
空余后湖月,波上对瀛洲。
六代兴亡国,三杯为尔歌。
苑方秦地少,山似洛阳多。
古殿吴花草,深宫晋绮罗。
并随人事灭,东逝与沧波。
与左思《吴都赋》和庾信《哀江南赋》的繁花似锦相比,李白写南京的诗清新脱俗,像教科书一般简单明了。南京沧桑这杯苦酒,浇灭了李白胸中失意的块垒,而李白的诗句,又成为介绍南京历史最简明扼要的宣传词。自从有了李白,有了李白的诗,要想举例说明南京历史,要想夸一夸南京这个城市,变得轻松容易。
隋唐时期的南京,除了破败,还是破败。作为六朝城市象征的台城,片石不留,没有了踪影。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台城都没了,哪来的什么台城之柳。艺术就是想象,想象创造艺术,想象中的艺术才是最美的,破败自有破败之艳丽。文化有时候就是一种沧桑,就是无中生有,没有想象力的人,根本没办法描述南京,昔日殿堂楼阁,如今都成为荒园田亩。大家不妨想象一下,曾经的六朝古都,都已经归人家镇江管辖了,你还有什么可以现实主义描写呢,想不浪漫都不行。
下期看点:在六朝时,白下城与石头城一样,都是拱卫京城的军事要塞,是南京地区水上交通的必经之地。它曾经是建康的水军基地,当年齐武帝修白下城,目的就是为了北伐。
新闻推荐
本报讯(记者苗成韬)4月4日上午,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市公安局长吴捍卫先后来到平山公墓、东海大道东卡点、交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