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国内 百态社会 今日财经 今日股市 今日国际
地方网 > 焦点 > 今日国内 > 正文

大宁河 流失的川江遗韵(下)

来源:华西都市报 2020-04-02 02:48   https://www.yybnet.net/

巫溪县城。

龙 溪 古镇过去出了很多女船工。

龙溪古镇

纤夫等待拉纤的航船。(1911年)

龙溪古镇的千年榕树。

□李贵平 文/图

龙溪以南十五公里处的大昌镇,曾发掘出新石器时代、商周时代的珍贵文物。早年,这里的建筑都是砖木结构,飞檐鳞瓦,有的墙体有了裂缝,有的墙脚长满苔藓。鸡舍、猪食槽和石磨散在路边。如今,这里已被商业的惊涛冲刷成“油漆古镇”。上世纪80年代初,我在重庆读大学时,每次乘船经大昌都要上岸打尖,坐在河边的长条石凳上边吃东西边看船来舟往。石凳光滑冰凉,凳面油亮如镜,被当地人称为“美人凳”。

大宁河边美人凳

大昌自古是个出美女的地方。不知何时开始,镇上一些年轻女子喜欢来石凳上静坐,她们微托粉腮,对过往客商或浅浅一笑或淡淡一瞥;更多女子则久坐不走,窈窕的腰肢儿像是与石凳生生连在一起似的。原来,这些女子是在思念自己的情郎,盼着他早些归来。风雨如磐,年年月月,未改初衷。

我一直觉得,那些看似清凉的石凳其实是有温度的,它的温度如深藏在山体内核的岩浆,总在默默积蓄能量,或许它是在等待一个热切诉说的喷火口。朝云暮雨,寒暑更迭,石凳熨帖地感知着远去桡夫子的生死冷暖,也陪伴着女子们流水般逝去的朱颜,更承载了眷属对男人风里来雨里去的担忧。九曲十八弯的大宁河,隐藏着太多噬人的暗礁,有着太多未卜的生死,有的桡夫子回来了,有的永远没有回来。这让我想起沈从文先生《边城》里那句话:“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峡江男人活着的使命,仿佛就是待他们稍稍长大就握着蒿竿、提着铁锚,和家人道个别便一脚踏进木船,从此把身影融进江涛河雾中。多少年来,许多船毁人亡的惨剧,是很久之后被过往客商当下酒菜聊出来的。“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无数个月圆之夜,大昌的年轻寡妇沿着茅草丛生的青石板路,走过半拱形石桥,来到河边洗衣浣纱,一搓一揉中,她们心头淤积的苦痛贯注在一双手上,动作越来越急速,最后用铆劲儿捣衣来砸跑失去亲人的悲痛和不安。秋风萧瑟的午夜,女人还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望着银光闪闪的河面,盼着踏月而来的船影上捎来一丝男人的气息……

可惜,大昌镇那个长条石凳终因旧城改造不知去向。石头上的故事,也被凛冽峡风吹得无影无踪。它来不及诉说什么。

三峡一带八帮派

一代代峡江船工,为了生计起早贪黑,流血淌汗,前赴后继,行走江河。而木舟、大船、驳子、划子,来来往往又不至于翻江倒海——这看似松散的船队、船帮背后,始终有根无形的绳子如铁锚系舟般将大家拴在一起。这根绳子,就是帮规。

对三峡地区民俗文化颇有研究的重庆市巫溪县档案馆副馆长吴健先生说:“晚清和民国时期,活跃在三峡一带的船队大致分为八大帮派。船帮是由船主们自发组建起来的民间协会组织,主要是协调船帮内外关系,维护船运秩序和船工利益。”

当时,从宜昌到重庆沿江每三个县的船主都会结帮,如巴东、秭归、兴山三县的船舶结为楚帮,楚帮的船只打的“顺”字号旗,奉节、巫山、大昌结为巫奉帮,船只上悬挂的是金黄旗;云阳、开县、万县结成的船帮悬挂的旗号则是三角形镶黑边旗;丰都、涪陵结成的船帮悬挂的旗帜,则是四方形的泡花旗。有了自己的旗号,桡夫子就有了归宿,有了活命的奔头。

活跃在重庆到湖北的八大帮派,从地域“码头”上看有着较明显的对峙意味,比如上游的川帮在同下游的楚帮争斗中多占便利,自称“上江的”,楚帮则被称为“下江的”。按当时道上规矩,船到“公海”,一杆纤桩儿竖在哪儿,哪儿就是各自的领地。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来往。当然,如果船队扎堆又逢过节啥的,大伙一高兴,还可以抱出各家的红苕酒,就着干鱼片和烧腊什么的,坐在一起烧起篝火,痛饮几杯,划拳玩牌,再对着明月清风说说女人。

晚清时期,外国机动轮船开始驶进重庆,标志着川江航运的机器时代到来。这股由金属激起的惊涛骇浪给木船运输带来灭顶之灾。船帮和船工们无可奈何,任由木船业走向衰落,一如洪涝之中的房屋塌方般被水冲走。大约在上世纪70年代末,峡江一带的船工们带着难以言说的心情,终结了他们手工运船的沧桑使命。

险滩激流号子声

古往今来,千里川江,航道弯曲狭窄,明礁暗石林立,急流险滩无数,船只主要靠人力推挠或拉纤航行,少则数十人多则上百人的江上集体劳动,只有用号子来统一指挥。于是,峡江产生了许多歌咏船工生活的水上歌谣——川江号子。而崇山峻岭里大宁河谷,是川江号子最丰富的地方之一。

长江三峡之所以蕴藏着极丰富的船工号子,跟这个地区特殊的历史文脉有太深渊源。在世界著名的大峡谷中,中国的长江三峡是惟一一座将鬼斧神工的大自然和浓郁深厚的文化完美凝聚的峡谷。《三国演义》中有40多个故事就发生在三峡,并留下众多的三国遗迹。历史悠久的巴楚文化,遗存了长江三峡的三大悬谜——悬棺、古栈道、古洞;荡气回肠的三峡码头文化,更是流传着被国外称为中国“伏尔加船夫曲”的川江号子……

我从小生活在巫峡以北大宁河畔的巫溪县城,记得六七岁那年的腊月,我和弟弟跟母亲逆河乘船去宁厂镇看望外公。沿岸峭壁林立,乱石穿空。木船行至最湍急的剪刀峰下时遇到麻烦,这剪刀峰是一座形似剪刀的壁立山峰,虽表皮嶙峋斑驳,落满了时间的垢甲,刀刃却无比锋利。寒风骤起拍打着船篷儿,船下惊涛咆哮,像是无数魔怪呲咧着白牙要吞噬木船儿。那次行船似乎特别艰难,剧烈颠簸中,连经常走水路的母亲也吓得不轻。船篷里,母亲抱紧我和弟弟一阵哆嗦,我几乎透过棉袄听到她咚咚心跳的声音。船下左前方,三名纤夫前倾身子埋头拉船,脖子上青筋直暴,脚上的草鞋嗒嗒踏踩在水中,草鞋尖不停滴水,纤绳将他们古铜色的肩背勒出一道很深的血痕。每个人锁紧眉头,咬紧牙关,船底因直接硌在鹅卵石上发出嗤嗤摩挲声。这时,眼看船儿“卡”在险滩激流再也上不去了,我听到一阵声嘶力竭的号子声,从前头拉纤人的胸腔吼出来,后面几人随即应和。这船工号子悠悠荡荡,逆着寒风在峡谷间回荡开去,惊飞天上的鹰隼。于是,木船像个吃到了糖果儿不再胡闹的孩子,又蹦跶着往前走。

大江东去再无影

依稀记得,那船工号子响起时,一人领唱众人唱和。领唱者声音很大,唱和者节奏感很强。后来经母亲回忆,又经当评书艺人的外公讲解,我才勉强搞懂那些号子是这么唱的——

“三尺白布四两麻,手趴石头脚蹬沙。一步一拐一把汗,恨不得早点就回家……”

(领)上坡打赤脚呀,(合)拉纤无奈何。

(领)这是为么子呀,(合)为了好生活呀。

待风平浪静,看到岸上站着个花衣裳姑娘,桡夫子也不忘来几句开心的——

(领)小河涨水大河清,(合)打渔船儿向上拼;

(领)打不到鱼儿不收网,(合)缠不上妹儿不收心。

我在来来往往的三峡航行中注意到,船工号子,多是根据江河水势和明滩暗礁,编创出不同的节奏和音调,比如,船行下水或平水时唱“桡号子”“二流摇橹号子”等,这类号子音调悠扬,适合扳桡的慢动作;闯滩时唱“懒大桡号子”“起复桡号子”,这类号子音调雄壮激烈,以适应闯滩需要;上水拉纤时唱“幺二三号子”“抓抓号子”,这类号子旋律性强,为的是缓解紧张情绪,统一脚步。船工大多不识字,主要是从川剧里琢磨出这些民间小曲儿的。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诗经·卫风·河广》)。一条大河波浪宽,但用一捆芦苇做成小船,就能横渡过去,人的伟力可见一斑。但这种伟力,也如草鞋滴水般渗透出淋淋血汗。我上大学前从没走出过高岭大峡中的故乡,倒是经常去古渡、埠头和集镇瞎玩乐,也听了不少船工号子(还有农人的五句子歌、薅草锣鼓)。那些民歌号子,是一代代桡夫子用血汗燃烧出的生命之火,它映照出大江东去、人在路上的倔强生命力,也在雄奇山河的跋涉中碰擦出俏皮的火花儿。

“江上荒城猿鸟悲,隔江便是屈原祠。一千五百年间事,只有滩声似旧时。”(陆游《楚城》)。岁月无常,蜕化了山水的伟力,异化了人们的意念。机动船的突进,碾平了人工摇橹的欸乃和搏命江河的血性。

峡江两岸,退化了昔日的胜境与风情,大三峡也早已缩影成小三峡、小小三峡,它们在大江截流的回流中尽失两岸的秀峻千仞、绿水如廊。于是,万家灯火取代了阑珊的渔火和孤独的航标灯,而那些以生命博生存的桡夫子和苍凉的号子声,更是渐行渐远,湮没在重重叠叠的山峦间,湮没在流水般的时光里。

新闻推荐

逃票、推销、踩踏座位、外放手机……轨交新规来了 地铁陋习违法 交通运输部印发相关《办法》,4月1日起实施

■《办法》为保障人民群众安全、便捷出行,明确乘客不得有七类影响城市轨道交通运营秩序的行为■如果乘客从事该《办法》所...

相关推荐:
猜你喜欢:
评论:(大宁河 流失的川江遗韵(下))
频道推荐
  • 公园里的捐赠 王溱
  • 图说天下 2022年04月16日A07版文章字数:434朗读:
  • 迄今发现的最远恒星 也许开启了研究早期宇宙的新窗口
  • 各地开展全民国家安全教育日主题活动
  • 俄通报乌千余守军投降美将供乌8亿美元军援
  • 热点阅读
    文牧野: 我一直追寻着真实与真诚... 王阳:《人世间》让人思考什么是活着... 国潮那么潮
    图文看点
    乡里乡亲
    张庭夫妇公司被认定传销 举报者:担心... 电影《花渡好时光》定档 回乡青年演... 从《少年》《下山》《踏山河》到《孤...
    热点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