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每一道色彩：与残障人有关的抗疫行动观察

当前，以武汉为主战场的全国本土疫情传播基本阻断，湖北各地积极着手复工，抗击新冠病毒的战役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站在这个转折点上，我们更加珍惜文明曙光中的每一道色彩，更加重视平等对待每个生命及其固有尊严。与残障人有关的抗击疫情的公益行动，同样悲壮顿挫，可泣可歌。

快速细致，民间有力量

在团结一心的抗疫行动中，保障特殊弱势人群，包括残障人、妇女、儿童、老年人的平等权利，离不开民间力量尤其是社会组织的重大作用。在抗疫之初，政府职能部门动员需要时间，尚未全速运转，各界人士已经捐赠大量物资，需要社会组织快速反应、细致对接地方残障社群的需求。从企业到医院，从域外友邦到本地小区，到处都有公益组织志愿者的活跃身影。

到抗疫中后期，由于小区封控、交通限行等措施更加严格，民间力量发挥作用的空间相对缩减，但其在线提供咨询、陪伴的功能仍在继续。与此同时，政府主导的医疗救治、隔离防护、物资保障体系逐渐完备；各级残疾人联合会的协调作用也愈发凸显，并入抗疫的总体轨道。

回头来看，在处理重大突发公共卫生危机时，政府职能部门的优势，在于统筹全局，动员最大份额的人力物力资源，维持稳定的社会秩序，将各项应急举措贯彻到最基层。中国残疾人联合会及其地方组织这类人民团体，在服务保障特定弱势群体方面，建立了全面深入的体系，积累了丰富的专业经验，有助于中央和地方制定实施有针对性的保障政策。而民间力量的优势，在于反应及时、触角敏锐，可以有效处理个体层面的多样需求。这几方面良性互动，共同构成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的主要支柱。如果说到过去的“短板”，可能恰恰在于对民间力量认识不够，未来需要认真对待，大力发展。

自救助人，社群在行动

除了公益社会组织，湖北省内各地，包括武汉市的聋人、肢体障碍者、心智障碍者家长等群体，都开展了积极的自救和公益助人行动。人民网、光明网等媒体和相关自媒体，对这些行动的报道，有助于扭转社会公众认为残障人“可怜、被动”的刻板印象。这类行动，在国际人权法层面，属于我国政府履行《残疾人权利公约》提高认识方面的义务，值得肯定。

正是由于社群自身的呼吁，残障人维系基本生活、维护体面和尊严的诸多无障碍需求得以凸显。例如北京疫情防控新闻发布会上的手语翻译得到广泛关注，她戴着透明口罩，便于手语使用者通过面部表情和唇语获取必要信息。对于聋人来说，手语比字幕更重要；手语不是手势——这些关于手语知识、聋人文化的重要科普得到了有效传播。其他机构或平台包括中国残联、武汉东湖公益服务中心、守语者、听障防疫公益团队，均制作了不少手语版的抗疫科普与支持视频，同样广为传播，强化了公众对手语翻译的认识。

在心智障碍领域，社群跨界联合，制作了易读版疫情防控手册，以图文搭配、简单明白的语言，讲解必要的防控知识。心智障碍者家长也在全国范围内提供各种信息、物资上的互通有无，包括如何在家陪伴自闭孩子，维持体能、智力上的适度锻炼等。

此外，由于长期而普遍的污名或偏见，一些精神障碍者、艾滋感染者，不愿意披露相关信息，通过社区代购代取必需的药品。相比之下，他们更信任服务残障社群的公益组织或志愿者。后者与当地疾控中心、精神卫生机构建立渠道，为社区内的精神障碍者提供药品，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无论是古语“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还是国际残障运动的金句“没有我们，请不要做关于我们的决定”，都说出了社群行动的重要性和必要性，而这种重要性和必要性在这次疫情中，也再次得到验证。

临危受命，注册是关键

本次抗疫行动中，形成了支持残障社群的诸多网络（network）。除了积极发挥引领作用的志愿者个人，构成这些网络的关键节点是正式注册的社会组织，没有注册的团体则碰到不少困难。希望经此一“疫”，有关主管部门能为更多想注册的组织发放“准生证明”，使其合法、有效地开展活动。

首先，注册社会组织有公章，才能出具必要的证明文书。在抗疫初期，一纸“通行证”，折射出社会组织与政府监管的动态关系。在湖北有的城市，义工联合会加盖公章的证明，得到了小区物业、交通管理、民政救济等多个部门的认可。而在防控压力更大的城市，社会组织志愿者拿着疾控中心、医院的证明，仍然无法通行；后来通过民政部门的协调，及时解决了问题。这仍然离不开民政部门主管注册社会组织的权责关系清晰化。

其次，注册社会组织有规范的财务管理，有助于接受基金会的资助或其他捐助，为志愿者及各项公益行动提供必要的物资经费保障，并降低相关法律风险，避免打白条、侵吞、挪用等违规违法行为。社会组织以身作则，推进公益善款的公开、透明使用。

第三，正式的法律地位加上长期运行积累的公信力，是社会组织在危急关头凝聚人心、汇聚物力的关键依据。相比之下，一些“临时”出现的团队参与救援，遇到了公信力、正当性方面的质疑，也面临通行证申请、物资发放渠道方面的实际困难。

一呼百应，影响靠积累

前述社会组织、公益机构长期深耕社群，有如互相守望的灯塔，为抗疫行动中的团结一心、广泛动员带来了积极效应。依托这些节点，聋人和其他身心障碍者、罕见病患者等群体，都迅速建立了有效连结。例如在湖北恩施这样的偏远地区，经过覆盖全国的志愿者网络几次协调后，当事人隔天就拿到了急需的药品。

再比如，长期专注于推动融合就业的社会企业，在疫情中探索化解残障人就业难的突破口，为成千上万从事按摩业的视力障碍者，开发了一系列在线培训课程。从按摩的手法、与客人沟通的技巧，到店面房租优惠政策、人身损害法律认定，为在家准备复工的视障者提供了一次全方位的知识和技能升级。这些培训得到了各级残联，乃至地方政府的认可和进一步推广。此外，致力于为残障女性服务的机构，也发挥影响力和专长，及时收集残障女性的反馈，募集物资，满足残障女性在疫情中的日常护理和生理期需求。

这对残障自组织和所谓“助残组织”的教益是，“有实力才有魅力，有作为才有地位”。需要继续联系社群，广结善缘，积累人脉，锻炼才干，精准回应社群需要，提升残障群体福祉。

疫情之后，关注要持续

来自全国各地残障社群的积极分子，在团结抗疫的行动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已经有志愿者在群里说自己近来厨艺大涨，诚邀其他地方的志愿者来湖北聚会。但不可否认的是，待疫情缓解，人们必将回到各自忙碌紧张的生活，这些“抗疫”网络或将渐渐散去。

应该注意到，复学复工之际，残障群体还面临许多挑战。公共部门及雇主落实无障碍建设与合理便利支持，依然任重道远。在公共部门的无障碍建设中，尤其要重视完善包容残障人的应急预案，包括但不限于卫生、火警、水灾等危急状况下残障人获得急救服务。鉴于若干机构中爆发的群体性疫情，还有必要重新审视大型机构中残障人、老年人面临的公共卫生风险。

残障社群已经表达了需求、展现出行动力，社会组织、公益团队也尽心尽力，协助政府完成了艰巨任务。知行之善，由此开启新的源头。赋能于社群，实现所有人的平等保护、融合发展，是仍然值得各方面关注和投入的议题。

我们珍惜那些长期坚守的灯塔、自发涌现的星火。愿天佑时雨，浇灌这片公益沃土。我们一起熬过晦暗时刻后，要铭记残障人在抗疫行动中的付出和努力，继续守护人的多样性和平等尊严，并期待文明社会应许的人性的五彩光辉。

（作者张万洪为武汉大学法学院教授，湖北省残联兼职副理事长）(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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