贻我 水仙一枝春

□青丝

我有一个从事园艺工作的亲戚，每近春节，就会送我几个水仙花头。剥去还带有泥土的干皱外皮，露出白色的鳞茎，往顶端发芽的地方划个口子，放到浅瓷花盏里，用少许碎石子稳固，泡上清水。看似毫无生命力的花头，得到水分滋养，便开始发芽，整齐而迅速，当细长的叶片长到尺来高，也到了农历新年。水仙在新年准时开花，于民俗里被视为吉兆。把水仙盆栽置于客厅的茶几上或书房案头，不仅与年俗构成了融洽和谐的对位，也洋溢着一种生机盎然的初春趣味。

栽植水仙作为室内清供，是一项古老的“美育”游戏，最早可以追溯至南北朝时期。水仙的形态窈窕飘逸、娴雅脱俗，名字也充满了幽暗神秘的色彩，六朝人称之为“雅蒜”。古人甚至附会出一个故事：传说中黄河水神冯夷生前喜食鲜花，因服花八石，死后被天帝任命为水仙。这与古希腊神话里自恋的那喀索斯爱上水中的倒影，投水化为水仙的情节有异曲同工之处，令人们的猎奇趣味及文化审美都能同时得到充分的满足。

根据园艺学的说法，早期的水仙都是野生品种，现代作为盆景的水仙，是唐代从欧洲引入的，且经过长期的改良，最终成为今天的迎春观赏花卉。水仙有两种，一种单瓣，一种复瓣，古人为了区别开来，把单瓣者呼为“金盏银台”，复瓣者呼为“玉玲珑”。由于水仙一年一生，来年就不再发芽，必须每年使用新种，故从明代时起就发展成了一项产业。《广东新语》：“水仙头，秋尽从吴门而至。以沙水种之，辄作六出花，隔岁则不再花，必岁岁买之。”水仙的育种之法，是把块状花茎埋于温暖湿润的沙土里生长一段时间，掘出风干，又重种回土里，反复多次，历时三年，方可出售作为盆栽种子。

明人高濂在《草花谱》里记叙了他培育水仙花种失败的过程：“五月取起，以人溺浸一月，六月近灶处置之，七月种，则有花。甚不然也，余曾为之无验。且杭之近江水处，菜户成林种者，无枝不花，未尝用此法也。惟土近卤碱则花茂。”他根据传说，五月就把花种从土里掘出，用有机肥浸泡一月，置放在灶边干燥温暖的地方，于七月初秋种下，但根本就不开花。由此也可见，培育水仙花种是一件非常专业的事情，并非业余玩票就能够做到，必须具有专业知识技能的人，才能掌握这个生长转换的秘密。

水仙能否在春节准时开花，不但与天气有关，也需要一点点运气。水仙不耐寒，若是近年一段时间，都是温暖湿润的南风天气，花就会提前开放；反之，若是持续北风凛冽的低温天气，花期就要推迟。这种相顺相应的有序逻辑，也令水仙在农业时代，被视为传递春意的使者。北宋黄庭坚的《刘邦直送早梅水仙花》诗：“欲问江南近消息，喜君贻我一枝春。”水仙的淡雅香气，与春日情致融合一体，是文人书斋案头最为时尚的气味。

古时每近春节，就有贩卖盆栽花卉的花市。《红楼梦》第52回，宝玉前往探望黛玉，“见暖阁之中有一玉石条盆，里面攒三聚五栽着一盆单瓣水仙。”宝玉问水仙的来源，黛玉说：“这是你家的大总管赖大婶子送薛二姑娘的，两盆腊梅，两盆水仙。”以水仙迎春，很早就是重要的节庆仪式。这种流风遗韵，至今在岭南各地也仍然留存，春节逛花市、买花迎春的风俗，不异往昔。花市上常有巧手的花匠，用水仙修剪串接，塑为鸟、水壶、花篮的造型，名为“蟹爪水仙”，供人们装点居室，演绎小康和幸福。那些由水仙塑造的欢快场面，其实就是对历史细节的生动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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