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一座山

人还是应该走出都市、甚至走出乡村，到一个有山的地方，去看看山，最好是遥望的方式，在远处静静地端详它、打量它，你的人会因此而平静，你的心会因此而崇高，当你离开它时，你已经换了一个人。

假如你正经历成功或失败，你更应该去看看山，它会告诉你，成功和失败都是暂时的、微不足道的，唯有内心的真实才是坚韧的、永不消亡的，你不会再为一时的成功而自鸣得意，也不会为一时的失败而心灰意冷。因为和一座山相比，这一切都显得渺小而可笑。你将因此而立于不败之地。你会明白，所有的败，都是败给自己、败给内心；不是世界太无情，而是你的心不够坚强。你应该学学山的成熟、山的沉稳、山的俊朗，山的伟岸与包容。

即使一座最小的山，也足以值得我们用一生去敬仰、去遥望，更别说那些伟大的山、伟岸的山脉和山系，可以说，一座山，就是你的亲人和老师，就是你的人生坐标，就是伟大、高贵和智慧，一座伟大的山脉和体系，就是一部完整完善的、完美的哲学体系，人类是写不出这样伟大的哲学著作的。山的哲学充满了真实和纯粹，没有丝毫的欲望成分。

我说要遥望一座山，是因为人一走近它，就会变得无知和狂妄，以为是自己征服了一座山。你不过是暂时登上了它，是它让你变得暂时高大，下了山，你还是你，山还是山，你只能也只配在山下仰望。在山的面前，我们永远是仰望者。你只有保持这样的谦卑，才配走近它、登上它，进而领略它、感受它。

每当我登上一座山，哪怕是一座无名的山，都会产生深深的敬畏和感动，有时会让我热泪盈眶。因为它给予我的，远比我的任何一次人生经历都丰富。登一次山，就是对我的一次教育和训导，教育我不再浮躁，训导我不再狂妄，我的心因此变得坦荡而真诚、纯朴而光明，内心的阴暗和阴影会去除一层，光明会照临一些。我就是这样没有陷入黑暗和绝望的，我就是这样没有沦落到不可救药的。山让我知道，我还活着；山让我知道，我还有登山的力量和勇气。我从来没有征服它的欲望，我只是趴在它背上的孩子，就像趴在父亲或母亲的肩上，而父亲母亲远没有它伟大。一座山可以托起一群人、无数人，一个父亲或母亲只能托起一个孩子；一座山可以托得起一座森林，一个父亲或母亲只能托得起一个责任；一座山可以托得起历史和岁月，一个人只能托得起一段年轮和时光。时光荏苒，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而山还是那座山。面对这样的山，怎能不让我生出深深地感激。我感激父母，更感激一座山。父母让我感到了生命的可贵，山让我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因渺小而深知生命的可贵和不易，并因此产生长久的眷恋和感动。我不会浪费我的生命，我会珍惜活着的每一天。我明白了这些，所以我不会轻易堕落，也不会苟且和屈从。

高山必有峻岭，峻岭必有险峰，无限风光在险峰。我登过一次华山，领教了它的厉害，也知道了自己的胆量。自古华山一条路，要说艰辛，那才是真正的艰辛；要说惊险刺激，那才是真正的惊险刺激。在爬千尺潼时，我吓的几乎要哭了，但我终究没有哭。我恨自己窝囊、胆小、无能，但后来我原谅了我自己。当我看到一个老兄坐在华山顶上哭的悲痛欲绝时，并没有生出我比他强的优越感，反倒生出一种难得的敬佩之情，他用大把的眼泪印证了华山的惊险和伟大，这得多大的勇气呀！我真正佩服的是那些当地的农民，他们爬华山像走平路一样轻松自然、目不斜视，既不敬佩那些胆大者，也不嘲笑那些胆小者，他们只顾用心赶路。他们已经和华山融为一体。还有那些建在险峻处的庙宇楼阁，是谁修的呢？还有那些长在悬崖峭壁斜逸旁出的树，那才是真正的一枝独秀、出类拔萃呢！要说生存不易，还有它们更不易吗？要说日子艰苦，还有它们更艰苦吗？得多大的毅力和勇气才能在那个地方活下去，而且活得风生水起、光彩夺目。

今天的我们，因为轻易的登攀，已经变得麻木，失去了昔日那种对山的仰望和崇拜、敬畏和赞叹。面对一座山，我们还能看到什么想起什么激起什么呢？除了拍照、惊呼、炫耀之外，谁还愿意坐下来沉思片刻、沉吟片刻，谁还能为它写一首诗呢？谁还能想起一座山的存在和历史呢？它在那矗立亿万年，却被我们仅仅地当成了背景、当作了炫耀的资本，“瞧！我去过。”它的身上蕴藏着我们人类永远也猜不透的秘密和智慧，它是人类的坐标和依据，它是地球的魂魄与高度，它是我们灵魂的归宿和依靠，它是通往天界的天梯和通道。

假如你去过中国西部，见过那些被冰雪覆盖、被云雾缠绕、直通天际、横亘千里、绵延不绝的著名山脉时，就知道山的巍峨、山的飘逸、山的深邃、山的深不可测。山唤醒的是人的高贵、激起的是人的勇气。尤其这样一声不响永远沉默的山。只有在这样的山面前，人才会变得毕恭毕敬、俯首帖耳，像一个听话的孩子。这样的山虽著名，却少人登攀，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总有你不能“征服”的山、总有你不敢攀登的峰，总有一处让你敬畏和止步。这样很好！这不是你的怯懦，恰恰是你的觉悟。你终于觉悟到有些山只能膜拜；有些山只能遥望，不能登临。你终于知道山是人的神。

我常常想，中华民族之所以生生不息、历久弥坚，一定和她拥有的山脉有关。最高的山在中国，最美的山在中国，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喜马拉雅山的高度就是中华民族的高度。中国有两种山，一种是热闹的山，一种是静默的山，这一静一动造就了中华民族刚柔相济的性格。长江黄河是我们心中的善良，山是我们高昂的头颅和思想。我们配得上一切伟大和高贵！

□辛献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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