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4日下午,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主办的“伊朗访古记——《波斯笔记》考察之路的影像”读者分享会,在北京首都图书馆举行。活动由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林梅村主持,北京大学人文讲席教授李零、影师任超作为嘉宾出席。《波斯笔记》是学者李零,继2014年《我们的经典》、2016年出版《我们的中国》之后,将田野调查的学术视野对准域外,并以图文并茂的形式再现波斯文明的当代余晖。
分享会嘉宾从左至右:林梅村、李零、任超
同以往从希腊视角解读波斯帝国史不同,《波斯笔记》是从中国与波斯比较的视角出发,换了个方向看波斯,也换了个方向看西方、看世界,用“我们”的眼光重新审视东西之争和世界历史。在《波斯笔记》中,李零如此写道:“四十多年过去,中国变化太大。过去的一黑一白,经过对比,越来越复杂,我们的环境,我们的心情,我们的想法,正在一步步发生变化。我们对西方的历史,对我们的历史,认识也很不一样。”《波斯笔记》为上、下篇,上篇十章为“历史—地理篇”,有关波斯帝国的政治、疆域、制度、宗教;下篇十章为“考古—艺术篇”,介绍宫殿、石刻、艺术品、博物馆文物。
李零前往伊朗考察三次,每次都有摄影师随行
为写作此书,李零曾前往伊朗考察三次,每次都有摄影师随行,拍摄了许多令人赞叹的资料照片。这些照片不但在视觉上有震撼人心的效果,而且以其资料的完整性,做出了当代中国域外考古、考察的非凡贡献。
1月4日下午的分享会,就是根据这些当时留影讲述考察见闻,趣事轶事。近日来,美军击杀伊朗军方关键人物苏莱曼尼,犹如“把炸药扔进了中东火药桶”。美国总统特朗普也曾在推特上一度宣布如果美国遭到袭击,就将袭击52处伊朗境内的目标作为回应,而这些目标中“有些是高级别的,对于伊朗和伊朗文化非常重要。”
波斯笔记(上下)李零 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伊朗悠久、灿烂的古代文明,是否也会像阿富汗、伊拉克、叙利亚一样面临战争浩劫?在李零的新著《波斯笔记》中,对波斯帝国阿契美尼德王朝的遗址、遗迹和文物做了系统的介绍、整理。特别是照片资料,在拍摄时就有抢救和文物保护的意识。尤为值得一提的是在《波斯笔记》上册最后的讨论中,李零抛出话题“大波斯为什么败于小希腊”(希波战争是古代波斯帝国为了扩张版图而入侵希腊的战争,前后持续了半个世纪)。文中他援引美国学者A.T.奥姆斯特徳在《波斯帝国史》中的话作为结束,“现在我们(美国)已经变成了一个强大的世界帝国,我们也有波斯帝国一样的问题。我们不仅应该反复阅读希罗多德(古希腊作家、历史学家,曾被称为历史之父)那些令人愉快的故事,还应当正视今日美国遇到的困难。”
“唯有蒿草伴斜阳的,并非都是公元前的断壁残垣”
波斯湾的现实聚焦,丝绸之路的历史回响,促成了在北大教授丝绸之路考古课的林梅村近几年四下伊朗的动因。放映会上,他介绍说中国丝绸之路交流对象除了罗马以外,另一个最大的对象就是波斯,“波斯,是伊朗的古称。在中国民族大家庭中,新疆地区塔吉克族就讲波斯语,而中亚五国中的塔吉克斯坦也讲波斯语。萨珊王朝(波斯第三帝国)覆灭后,那是中国唐代的事情,他们的王室就跑到了长安城。”
在林梅村看来中国汉唐时期的建筑虽然很辉煌,但多是土木建筑,很难保存到今天。波斯很多建筑是石筑结构,今天还能看到(遗迹)。两大文明间的交流源远流长,过往站在中国角度看波斯,学界著述却少得可怜,“对于学者来说,我们对伊朗的了解还是看了商务印书馆的《中国伊朗编》,美国汉学家劳费尔写的。里面讲到历史上中国和古代西域植物的传播关系,以及中亚纺织品,矿物、宝石这方面的故事。”
当日活动以图片放映为主。和李零一道三次实地探访调查,并全程跟拍的摄影师任超介绍说,图片放映的逻辑基本是沿着《波斯笔记》下册,最后两章“伊朗访古记”来进行。学者李零曾分别于2012年、2017年和2018年三度来到伊朗,首先映入观众眼帘的便是内部大量采用粉红色瓷砖装饰的莫克清真寺,这座“粉红清真寺”近年来已成为中国网红打卡地,就坐落在伊朗南部最古老的城市设拉子。
纳克什·鲁斯塔姆的萨珊“火坛”
随后,沿着上世纪30年代考古学家埃里希·施密特的报告,一行人来到纳克什·鲁斯塔姆,也即是人们常说的“波斯帝王谷”。纳克什·鲁斯塔姆,意思是鲁斯塔姆岩画,鲁斯塔姆则是《列王纪》中的英雄。在岩壁上方,沿着高耸的山壁开凿,正面高度超过200公尺的崖壁中埋葬着波斯帝国第四任到第七任的帝王:薛西斯一世、大流士一世、阿尔塔薛西斯一世、大流士二世。而在岩壁下方,离地面近的则是十幅岩画,主要是萨珊时期的作品。年代范围包括阿尔达希尔一世、沙普尔一世以及巴赫拉姆二世、纳塞赫王、霍尔木兹二世和沙普尔二世,中间缺霍尔木兹一世和巴赫拉姆一世。岩画内容涉及授命、克敌、庆功等。王陵对面是纳克什·鲁斯塔姆方塔,建于阿契美尼德时期。关于方塔的性质,有火祠说、陵墓说和宝库说。
波斯波利斯 任超摄
在波斯波利斯(阿契美尼德王朝第二个都城), 经过万国门禁军大道边上的建筑遗址,可以看到饰有格里芬的柱头(鹰首、狮爪的怪兽),任超介绍说现在伊朗航空的标志就是格里芬。李零曾在一篇名为《“国际动物”》的文章中谈到 近东艺术有一种徽很古老,“如埃及有一种两个翅膀中间夹个圆盘的徽,翅膀代表老鹰,圆盘代表太阳。这种徽,发展到后来,圆盘变圆环,从圆环中钻出个神像。波斯帝国也有这种徽,代表祆教的至上神。20世纪,人类发明飞机,大家又想起这种徽。世界各国常以这种徽作航空公司或空军的标志。”而欧洲人喜欢老鹰和狮子,这种偏好向上追,还有更古老的源头,“狮子在近东艺术中也非常流行,常被用来看大门。这种习俗影响了全世界,一直到现在,全世界的建筑,到处都用狮子看大门,特别是放值钱东西的地方,比如银行和博物馆。”
左:河南孟津油磨坊村出土石辟邪 李零摄 右:埃兰人进贡的狮子 阿帕丹东阶 任超摄
除了图腾,遗址雕刻上的动物们演绎了丝绸之路上确曾有过的物种传播。比如毛驴是非洲动物,公元前五世纪到了印度,进入中国则是在西汉。原产于北非的单峰驼,公元前被阿拉伯被人驯养,到隋代才开始进入中国。现而今更常见的绵羊、黄牛也是在中国青铜时代来自近东地区。而说到波斯波利斯巨石建筑的叠放方式,任超将此比喻为“俄罗斯方块似的搭接方法”,目的是为了抗震。“如果地震的话,会平层错动。在洛阳武则天的天堂遗址(武则天命薛怀义主持建造的用以贮佛像的佛堂建筑),包括北魏的明堂遗址都可以看到同样的巨石垒放方法。”
唯有蒿草伴斜阳的,并非都是公元前的断壁残垣。1971年,伊朗国王巴列维曾在这里举行盛大仪式,庆祝伊朗,准确地说是波斯帝国建国2500周年。巴列维遍请全球20个国家的国王,14个国家的首脑等诸多政要贵胄前来参加庆典,埃塞尔比亚皇帝海尔·塞拉西一世、罗马尼亚总统齐奥塞斯库、菲律宾第一夫人伊梅尔达,铁托夫人约万卡等等,不一而足。他们住在豪奢的帐篷酒店内,美酒佳肴皆由外聘法国马克西姆餐厅的大厨们料理。现而今,VIP们或垂垂老矣,大都随风消逝,帐篷内名贵的波斯地毯早已不见踪影,空留下当年的支架排排成行,诉说着历史的迷思。
以尊君权、黜教权为特点的巴列维王朝(1925-1979),推行西方化下的世俗化和民族化。“然而不到8年,事情却急转直下,走向反面。谁也想不到,正是在伊朗最富有的时候,最强的时候,革命却突然爆发……从此,伊朗走向共和,和中国一样。和中国不同,这个共和国叫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它要回归的传统,是伊斯兰教对国家行为的绝对指导。”在《波斯笔记》中,李零写到。
“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看不到青花瓷这么密集地码放”
任超介绍说,李零这十来年来访古、考察,膝盖一直不太好,“所以我们都比较担心他膝盖。但李老师到了地方就什么都不顾了,事必亲躬都要上去,看完之后还自己跳下来,回到车上就诉苦,“唉,我膝盖好像不行了。””2018年年初,李零一行八人第三度去伊朗考察,前两次都是跑中路,集中在设拉子附近。那次是西路加中路,来到波斯帝国重要的都城苏萨。之于苏萨,希罗多德曾记载了这样一句话,“谁要是占有苏萨的财富,谁就可以和宙斯斗富。”1901年,著名的汉谟拉比法典(现存于法国卢浮宫)就在苏萨大流士宫的阙门附近出土。
之后经哈夫特丘到舒什塔尔,后者是萨珊王朝的夏都,以水利设施著称,2009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为世界文化遗产。在西部古城克尔曼沙阿(克尔曼沙阿既是省名,也是市名。距伊拉克不远),李零在入住酒店时翻看当地的景点图册,此地的崖墓引起众人注意。伊朗导游Vida介绍说这是米底王国(前727年-前550年)时期的崖墓,名叫伊沙克万德崖墓。李零第一眼看到它,马上就想起了纳克什·鲁斯塔姆的《授命图》,“哎呀,我的妈!这不是它的祖型吗?此行不虚,值,太值!就是膝盖有点疼。”
林梅村在放映会现场介绍说米底王国是比波斯王国还要早一个时期的存在。他引入了比较研究的视野,“中国的石窟寺,真正的艺术源头可能就是米底的崖墓。后来印度人先学去了,以后又把这种形式通过佛教传到中国,于是我们才有了敦煌石窟、龙门石窟。” 按当地管理条例,沙克万德崖墓不允许攀登,自然也不许观摩拍照。2019年时,来自敦煌研究院的研究员到此调研,被破例放行参观,留下了一些影像资料。
古希腊安菲波利斯的石狮子,本身高5.8米,加上台基高达15米
来到哈马丹(这里也是省、市同名),最先看到的便是市中心的石狮。那是亚历山大大帝当年为悼念他的同性爱人,也是辅佐重臣赫费斯提翁而立,据说能驱邪避凶,有神力。任超介绍说这可能就是中国石狮子雕像的祖源。放映现场也展示了古希腊安菲波利斯的石狮子,本身高5.8米,加上台基高达15米。
观照当下的中东局势,以及从1979年美国驻伊朗使馆人质危机以来两国交恶的情形,在德黑兰街头宣传画上也有反映。任超介绍说当年第一次来时曾在大街上远远看到一面飘扬的星条旗,纳闷间走近一看,原来是伊朗艺术家把“二战”时美军攻占硫磺岛的那张著名照片给“解构”了——在美军升旗的脚下,硫磺岛的焦土变成了堆累着中东人民的尸骸,“也包括阿拉伯人。甚至2015年,三岁的叙利亚小男孩陈尸土耳其海滩的照片,也被搁在了这个宣传画上。”第二次去伊朗,任超一行还是从同一处经过,这幅宣传画已经根据2016年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在霍尔木兹海峡扣留美国海军快艇的事件做了改变,“大家可以看到被俘美军都跪在船甲板上。”
众人的另一大发现则是,以大气豪迈著称的元青花,竟然在伊朗国家博物馆中有大量馆藏。任强介绍说作为中国青花瓷海外最重要的收藏地之一,伊朗国博的伊斯兰馆内会经常变换展示的青花藏品,“我们每次去都在相同的展区拍有图片,我对比过,经常变。大家会看到元青花的大罐和梅瓶,还有青花上的麒麟造像。其中一个绘有鳜鱼的盘子,鱼身上还写有汉字“春”。除了元青花,这里还有明代永宣、宣德年间的瓷盘。”
伊朗国博内伊斯兰馆青花瓷器展示区
放映会现场展示了一张元青花储藏柜的照片,“简直叹为观止,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看不到永宣年间的青花瓷器能这么密集地码放。”而据说这样的储藏柜在这里还有30个之多,梅林村介绍说伊朗国博拥有元代、明初的青花藏品达900多件,“土耳其的托普卡比博物馆,那里元青花的藏品数量也很惊人,实际上也是奥斯曼帝国从波斯和埃及抢来的,根儿上算还是中国皇帝给伊朗的。”
牛街礼拜寺内的两座伊斯兰传教士墓碑
器物间的转移之外,不同文明间设计美学也生发出交流与借鉴。“比如故宫中的一些青花藏品,它们的形制要说就是来自波斯,来自近东、中东这些地方。而在伊朗清真寺瓷砖上,也能发现龙的图案。甚至还会看到野猪的图案,要说伊斯兰教是禁止食用猪肉的,但在波斯萨珊王朝信奉的祆教里,野猪头是英武的象征,是战神的表现。”放映会最后,任超还枚举了一些北京当地历史遗存同波斯文明间有关的案例,“比如牛街礼拜寺,那是北京最古老的一座清真寺。寺内面有两座伊斯兰传教士的墓,据现存的两块阿拉伯文墓碑记载,是宋末元初前来中国传教的波斯人艾哈迈德和布哈拉人阿里之墓。布哈拉当时也在波斯帝国的范畴里。”(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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