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有尊严的生活

□宗城

我们幸福了吗？我们的生活是否有尊严？这两个普通的问题，很多人却给不出肯定的回答。

没错，改革开放四十年，我们的物质生活水平显著提高，各项经济指数较之过往，都明显上了几个台阶。倘若在史书里，改革开放四十年可谓一个不大不小的承平盛世。

可我们仍感觉缺少了什么。甚至有一些珍贵的东西，在渐渐流逝。

纳斯鲍姆的《寻求有尊严的生活：正义的能力理论》是一本沉甸甸的政治哲学著作，但它所关注的其实是和我们每一个人紧密相关的话题。生而为人，满足最基本的生存需要后，我们便会自然而然地追求更高的生活质量。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要活得更有意义，更像个人样儿。著名的马斯洛理论就曾分析：人的需求可以分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爱和归属感、尊重和自我实现五类，依次由较低层次到较高层次排列。而纳斯鲍姆在自己的著作中一针见血地指出：“政府有责任让民众有能力追求一种有尊严，并且在最低限度意义上丰富的生活。”

那么，怎样的生活能够称得上“最低限度意义上丰富的生活”呢？更紧扣主题地发问——人性尊严所要求的应当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纳斯鲍姆告诉我们，人性尊严如果要得到尊重，十种核心能力的充裕是必须实现的，而谋求让公民社会稳步发展的政治秩序，如果要保持“体面”，也必须保证这十种核心能力至少在最低限水平以上。这十种核心能力分别是：

1．生命：正常长度的人类预期寿命；不会过早死亡，或者在死亡之前，一个人的生活已经降到不值得活下去的水平。

2．身体健康：可以拥有良好的健康水平，包括生殖健康；可以摄取充分的营养；有体面的居所。

3．身体健全：可以在各地之间自由迁徙；免于暴力攻击（包括性骚扰和家庭暴力）的安全；有机会得到性的满足，并在生育事务上有选择的机会。

4．感觉、想象和思考：能够运用感官进行想象、思考和推理——以一种“真正人之本性”的方式进行上述活动，这是指应有充分的教育来提供信息和教养，包括但绝不仅限于读写、基础数学和科学训练。在体验和生产个人自我选择的宗教、文艺、音乐等作品和事件时，有能力运用想象力和思考。思考可以得到政治和文艺言论表达自由、宗教活动自由的保障。可以享有愉悦的经验，避免无价值的痛苦。

5．情感：有爱的能力，可以去爱外在于我们自身的人与物；爱那些爱我们并且关怀我们的人，因为他们的离开而悲伤；总体上说，可以去爱,去悲伤，去体验渴望、感激和有正当理由的愤怒。切勿让恐惧和焦虑毁坏一个人的情感发展。（培育这一能力，也就意味着要支持各种形式的结社，只要可以证明该社团在能力发展中是关键的。）

6．实践理性：有能力形成一种人生观，进行有关生活规划的批判性反思。

7．归属：（A）能够与他人共同生活在一起，承认并且展示出对他人的关切，参与多种形式的社会互动；能够设身处地地想象他人的处境。（如要保护这一能力，就要保护那些构成并且培育此类归属的制度，还要保护结社和政治言论的自由。）（B）享有自尊和禁止羞辱的社会基础；作为一个有尊严的存在而得到对待，其价值等同于他人的价值。这要求禁止基于种族、性别、性倾向、民族、种姓、宗教和国籍身份的歧视。

8．其他物种：在生活中可以关注动物、植物和自然世界，并与它们保持联系。

9．娱乐：有能力去欢笑、游戏、享受休闲活动。

10．对外在环境的控制：（A）政治上，可以有效参与塑造个人生活的政治选择；享有政治参与、自由言论和结社的权利。（B）物质上，能够拥有财产（包括土地和动产），可以在与他人平等的基础上拥有财产权利；有权在与他人平等的基础上寻找工作；享有免于不正当搜查和占取的自由。在工作中，可以作为一个人进行工作，行使其实践理性，加入与其他工作者相互承认的有意义的关系。”

为了实现这十种核心能力的充裕，政府首先要对每一个公民给予平等的尊重和关注。政治家们不应当仅仅将民众视为实现各项任务指标的工具，需要建立政府与民众平等对话的机制，需要在法律和制度的完善中体现和实践对每一个公民的尊重。

纳斯鲍姆这种对人和制度关系的探讨，以及对“有尊严的生活”的提倡，其思想源流许是可以追溯到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一如亚里士多德所说：“显然，最好的政治制度是一种能让每一个人都有所作为并且过上幸福生活的制度。”

历史长河滚滚东流，多少东西方的政治理想实践者终其一生，或是激进，或是温和，都希望将自己心中的理想国付诸现实。而这些理想国的殊途同归之处，也恰恰是希望找到亚里士多德笔下“能让每一个人都有所作为并且过上幸福生活的制度”。

《寻求有尊严的生活：正义的能力理论》的中译本能够出版，在如今可谓应景之作。为何这么说？盖因当今中国，上到政府精英，下到生民黎庶，都已经愈发清醒地意识到：一味谋求经济发展、紧盯各项经济指标，诚然令中国的综合国力和民众的物质生活水平有显著提高，但也遗留了不少问题。我们的确在享受GDP的福利，大小名车满街跑，手机电脑年年换，但河北京津灰灰蒙蒙的上空、山西大地坑坑洼洼的郊野、寂静乡村冷冷清清的房屋，我们也无法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有尊严的生活不会空有物质的外壳，而找不到精神的归宿；

有尊严的生活不会充满冷眼的旁观，每一个人都明哲保身；

有尊严的生活不会只是消费的盛宴，留下无人问津的书市；

有尊严的生活不会甘当权贵的附庸，边缘人也要昂首挺胸。

自然，我们实现有尊严的生活不可能一蹴而就，现状也绝不仅仅只靠一两句口号就能焕然一新。最大的勇敢莫过于看清事实而实事求是。事实并不完满，缺憾处处皆是，但至少仍有希望。我们脚下的大地并不冰冷，我们头顶的天空仍有光明，许许多多“争取者”都在路上，追求更有尊严的生活的步伐从未终止。

纳斯鲍姆的著作并不是完备的政治纲领，也绝非如何追求尊严生活的标准答案，但至少它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富于洞见的视角，并深入和细致地尝试作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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