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澳门老渔民：我们是“一国两制”的先行者

【编者按】

今年是澳门回归20周年。回归后，澳门经济快速增长、民生持续改善、社会稳定和谐，向全世界展示了具有澳门特色的“一国两制”成功实践。

澎湃新闻深入澳门细部，触摸20年间澳门各个领域的变化，解开“一国两制”成功实践的澳门密码。从澳门的实践经验来看，“一国两制”“完全行得通、办得到、得人心”。

澎湃新闻今天讲述澳门渔民互助会理事长陈明金以及一代澳门老渔民的故事。

在渔船上漂泊了半辈子的陈明金，今年把船卖了，上了岸。渔民通常有两个家，在海上时，陈明金的家是那条船，到了陆地，他将岸上的家安置在澳门内港高高的楼层，那里可以眺望到海。

在陈明金家中的一面墙上，挂着一个木制的轪盘（亦称“舵盘”）。这块轪盘随着他搬了几趟“家”，从旧式的渔船拆下搬到现代化的新船，再从船上搬到家中。

就像他眼中的澳门，历经数十载的变迁，从当初一个小渔村，变成一个大渔港，再到如今繁荣的旅游休闲都市。他笑称，“现在的澳门就像一个大型的迪士尼游乐园”，揾钱谋生机会多了，很多渔民早已纷纷上了岸，找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

从2016年开始，陈明金担任澳门渔民互助会理事长一职。今年12月16日，为迎接澳门回归祖国20周年，澳门举办了渔船海上大巡游，20艘渔船由内港客运码头附近出发，途经妈阁庙向妈祖祈福，再陆续经过三座跨海大桥后折返回内港。

2019年12月16日，澳门举办渔船海上大巡游。 市民日报（澳门） 图

陈明金西装革履站在码头观礼船上，眼前这一幕似曾相似。20年前，1999年12月21日，也就是澳门回归祖国的第二天，澳门也组织了33艘渔船大巡游来庆祝，陈明金驾驶了其中一艘船。“当年在经济条件比较一般的情况下，渔民怀着一颗渴望回归的心。”1999年12月21日，澳门渔民庆祝澳门回归祖国渔船大巡游。 澎湃新闻记者 吴怡 翻拍

“一国两制”的先行者

12月12日，澎湃新闻记者见到陈明金时，他还在为今年渔船海上大巡游的筹备而忙碌奔走，这次巡游的名称有一个长长的前缀——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暨澳门回归祖国20周年。

采访约在晚上8点半，澳门渔民互助会老旧狭小的办公室里只剩他一个人，这个协会已有近63年的历史，成立于1957年。谈起互助会的起源，陈明金称，当时澳门还是殖民地，渔民经常受到葡萄牙政府的刻薄，工人团结起来成立了澳门工会联合总会，在工会的带领之下，渔民互助会也随之而生。

已过花甲之年的陈明金，从13岁开始就以舟为家、以海为路，逢年过节才到岸上生活，做了48年的渔民。“已经有半个世纪喽”，陈明金却颇为自豪地说，“可以讲，我们这群人是最早的“一国两制”先行者。”

故事还要从新中国成立之初讲起。陈明金回忆，当时澳门和内地社会制度有所区别，当时内地的船属于社会主义的集体生产，称为社船，而港澳的船被称为单干船，属于资本主义的个体户。由于港澳渔民流动性比较强，回家休息就会把船停泊在港澳，而出海则会到内地海域捕鱼。因此这群人被称为：港澳流动渔民。

陈明金爷爷的流动渔民上落岸证。 翻拍自陈明金著作《澳门渔家这一代》

后来，内地也给这些渔民配发了港澳流动渔民证，陈明金的爷爷陈英有的“流动渔民上落岸证”显示，所属港湾是香洲，签发机关是广东省珠海县公安局，签发时间为1966年。

“这是一个识别的身份，澳门岸上的人是没有的。”陈明金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国家，但又生活在资本主义的地方，那时候已经感受到两方面不同的管理制度。”

陈明金回忆，作为港澳流动渔民，他们因此享受到了国家的福利，在计划经济的年代，每个月会得到内地的扶持，包括油票、粮票、布票等，还可以买到内地便宜的粮食。“我们变成了半个内地人，当时很自由进出两边的社会，我们叫自己是“一国两制”最早的先行者。”

随着澳门渔民互助会的诞生，内地也成立了相应的部门来负责协调管理港澳流动渔民。陈明金称，当时他们会经常回到内地开会，从70年代开始，差不多每个月一次，或者两个月一次，参会了解内地的政策。

“在澳门早年没有哪个群体跟我们一样，和内地交流那么频繁，我们好像有双重身份一样。” 陈明金说，渔民一直都属于爱国的群体，因为父辈祖辈经历了很多磨难，就会有一种观念：国家成立了就不再打仗了，有爱国的心在这里，永远都会记住这个恩。

陈明金的著作《澳门渔家这一代》里面，也提及了父亲回内地开会的情景。“父亲是个积极分子，为了每个月到国内开会，船只也要暂停生产。那个年代，本澳的渔业盛极一时，渔民每月都到珠海聚会，船只亦一并驶到当地港口停泊。散会后，数百艘渔船浩浩荡荡从珠海回澳门。”

渔港逐步走向新纪元

“渔船，是渔民的一切。造一艘耐用、坚固和设备齐全的渔船，就好像建设一个舒适的家。”至少在千禧年之前，陈明金都是这样认为的。但近几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一代可能是最后的渔家了。

澳门内港码头渔船。 澎湃新闻记者 吴怡 图

从陈明金记事起，他的家族已经连续四代都是渔民。在那个年代，很多人没有机会接受教育。为了谋生，渔民总是往海里漂，小孩读书流动性也很强，船一回来就上两晚课，然后再跟船出海，课程只好暂停。渔民的想法也比较简单，找到渔场便可养活下一代。

陈明金的少年时代是幸运的，他的家人将他送进了学校读书。而生活和读书的艰辛，这些对于如今澳门的年轻一代来说，已经变得遥远。

自从回归之后，澳门的经济腾飞，渔民的生活和教育条件也得到改善。陈明金笑称，就好像我的小儿子说的，他升中学的时候，小学就开始有政府的学费支助，他读完中学上大学的时候，中学又开始有了学费支助，如今澳门已经实行十五年的免费义务教育。

“渔民的下一代很多都是学士生，社会给到机会他们上大学。他们读完书出来社会，选择了其他工作，生活条件比在船上好。”陈明金说。

回归前，澳门还有四五百艘渔船。随着一代渔民逐渐年老，把船卖了，现在澳门大概只剩下100多艘渔船。肉眼可见，临近澳门海域随风飘浮的渔船变少了，船也不再是渔民最牢靠的家，渔民的下一代很多已是“岸上人家”。

澳门这个小渔村也变了。上个世纪渔业辉煌时期，产业生产总值占到澳门生产总值的四分之一，可以说渔业养活了澳门人。

回归后，随着澳门博彩业的开放、内地试点个人港澳自由行等举措的推进，澳门的旅游业蓬勃发展，衍生出大量服务性岗位，新的时代也给了渔民更多的出路。陈明金称，澳门本地很多人已经不再从事渔业，一是自己当渔船老板，雇佣外地渔工，或者卖船上岸打工、开餐饮店等。

陈明金还捕捉到时代的微妙变化，回归之初，澳门币100元封面是象征着渔业的帆船，现在帆船还会印在澳门币上，但变成了5元，100元的封面则换成了东望洋灯塔，那是澳门的旅游名胜古迹之一。“证明渔业已经在澳门的地区生产总值中变低了，这是一种经济产业的演变，历史在牵引着这个渔港逐步走向新纪元。”

“不只是“一国两制”，而是融入大湾区”

澳门渔民互助会理事长陈明金。 澎湃新闻记者 吴怡 图

渔民出身的陈明金，也在思考着澳门渔业的转型难题。澳门回归后，陈明金加入了渔民互助会担任会员，直到今年连任两届理事长，他还是珠海市第六、七、八、九届人大代表。

在历届的珠海市人大常委会上，陈明金的提案主要围绕着渔业发展和渔民权益等问题，包括海洋污染、渔船争执纠纷以及建灯塔围礁石保护渔民等。

“我们协会先跟渔民收集意见，再跟珠海市人大和政协提出，交给市政府去考虑解决。我们是一个“代表”的角色，代表民众发声。” 陈明金说。

为了缓解渔民的生存压力，近年来国家向澳门合资格的渔船主发放渔用柴油补贴。澳门政府也设立了渔业发展及援助基金，免息贷款扶持渔民维修渔船或购买新船，多措施帮助渔业转型。

大量内地游客赴澳门观光，也催生了“渔家乐”旅游项目的诞生。从2011年开始，陈明金联动渔民互助会、海事及水务局，在每年休渔期出借渔船作为活动观光船，然后把观光收入摊派给渔民作为生活补贴。

“时代的巨轮永远向前。也许有这么一天，除了向本澳市民供应海鲜而出海拼搏外，身为大海的儿女，我梦想也用自己的渔船，载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一起出海谈天说地，让他们目睹本澳的耀目变迁，让他们细看珠江口海域的浪奔水流，让他们倾听渔家的前尘往事……”陈明金曾经的憧憬变成了现实。

澳门和内地的融合也越来越紧密。如今，广东省农业农村厅的内设机构中还保留着“港澳流动渔民工作处”。今年开始实施的新《港澳流动渔民雇用内地渔工管理办法》，容许澳门流动渔民可以聘请内地其他省份的渔工，而不再局限于广东省内，从而缓解澳门本地渔工不足的问题。

陈明金还发现，近几年澳门很多团体都纷纷在珠海设立了办事处，每天有很多劳工从珠海拱北来澳门工作，晚上再回到珠海。

“现在，我们不只是“一国两制”了，而是慢慢融入了这个粤港澳大湾区。”陈明金说，转眼间，澳门回归祖国已经20年，在“一国两制”的指引下，澳门凭借自身优势在融入国家发展和粤港澳大湾区的布局机遇中，深信即将上任的新一届行政长官贺一诚，必将带领澳门开创更美好的明天。(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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