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青山仍妩媚

等到了腊月，你就八十岁啦！总是忍不住会想，怎么一转眼你就这么老了呢？

你是谁呢？你不是大英雄，也不是大官，更不是大诗人，你其实只是一个平凡的农民而已。若真要说你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便是——你是我心中如青山一般的爷爷。

记得小时候，夏夜里，在院里乘凉时，你常常会给我讲很多的故事，让我惊奇又崇拜。有一次中秋节，你指着又圆又大的月亮对我说那上面住着漂亮的嫦娥哩！我觉得好神奇，于是傻傻地盯着月亮看。你告诉我里面还有一个叫吴刚的人在砍桂花树，而那棵树永远都砍不完，因为砍倒了它又会站起来。我问你吴刚为什么要砍树呢？你说他犯了错受到了惩罚。我心想，那我可要乖乖的，我可不想一直砍树呢！那可太无趣了！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喜欢吃鱼，也很珍惜粮食。你说因为你年轻的那个时候，生活条件很差，经常吃不饱饭，于是去当纤夫拉船，每天肩膀被绳子磨得生疼，筋疲力尽，却仍咬牙坚持。你最欣慰的事便是干完活后可以吃到美味的鱼了。你说在那个连温饱都是问题的年代，能吃上荤菜便是一种莫大满足。那个时候我只是偷偷想，爷爷你会不会是小猫变的呢？

小时候我总是围在你身边转悠。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哆啦A梦，无所不能。那时候的你，身体强健，步履矫捷，每天都会往返六七公里去街上挑潲水回来喂猪，而我总是缠着你一起，你也知道我是想吃老街蛋糕店里一元钱一个的纸杯蛋糕，每次总会悄悄的买给我。到了秋天，山坡上种的柚子和板栗都成熟了，你会背着一个大背篓，辛辛苦苦的把它们搬回家，剥给我吃，还说要留着给我过冬。

小学一年级，我第一次用高压锅煮饭，没掺水，直接把米舀进锅里就让它煮了。当时你正从田地里掰完玉米回来，已是大汗淋漓，累得直喘气。我高兴地告诉你我会煮饭了，你也很开心。可当你听了我做饭的过程后，赶紧把锅拿走了。无奈之后，你收拾好残局，自己又重新煮了饭。我以为你会很生气，会责备我。可你没有。你说我想做饭想法是对的，但是没人教的时候不要轻易尝试，这样会很危险的。你总是这样包容我，让我成长。你不知道，那时的你在我心里，就像儿时放眼望去看到的故乡的青山一般，永远屹立不倒。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光的沙漏不断流逝着，我们都是平凡人，终究抵挡不住岁月这个神偷。我渐渐长大，你慢慢变老。

上了初中，我不再像以前一样围着你转了。我知道“嫦娥三号"已上天揽月，“蛟龙号"已下洋捉鳖；我了解为什么美国是白天的时候而我们这里是黑夜，我还知道了许多你闻所未闻的事儿。处于青春期的我，每次听见你说那些让人耳朵都听起茧子的话，都会莫名烦躁，总是和你说不上几句话就对你吼，而你只是叹叹气，不再言语。我看到了你眼睛里暗淡的星光，想和你道歉却又拉不下脸，欲言又止，只能待在原地看着你落寞的背影。

上大学放假回家后的某天，你行走在我前面。忽然间，我发现你的背脊不再笔直，佝偻似连绵起伏的山峰；步伐亦变得十分迟缓，行走时就如老龟一般。曾经那个下田插秧上山打柴，下河摸鱼爬树摘果的你如今就连爬几步楼梯都不可以。你总是会絮絮叨叨，重复相同的话语。你也变得邋遢，不爱打理自己。我终于顿悟，原来你已这般老矣。

你从来不会用现代的通讯设备，就好像我们之间的言语世界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可我知道，只要一提起李云龙、穆桂英这些人的故事，你就会兴奋地跟我说个不停。都说老人就是个还童小孩，那还真是哩！

先前看龙应台的《目送》，里面写道：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不知为何，我想到了你。我想说，虽然我俩是爷孙，可你却是看着我的背影渐行渐远，而我在很长时间里忘记了回头看你，也忘了我曾经的成长似是踩在你的衰老之上。

读到子美的“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刹那我领悟到原来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世事无常。有一瞬间我感到很害怕，害怕你终有一天会离我而去，四肢百骸皆是空茫无助。

一年四季，四季交替。就算是青山，树叶也有变黄飘落的那天。所以时光时光请慢些吧，让你再慢些慢些变老吧。我只愿青山依旧妩媚，让我能一直待在青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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