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有稻禾 ■黎峰

生活这把铁锤，把人像钉子一样砸进失去温度的日常。偶尔的出游，是想触摸自我生命的温度。然而，正如高楼大厦、广场、商场让城市除了气候差异，再无其他区别一样，这些年的修门楼、开客栈、建风情商业街，也让天南海北的古镇越发同质化。

去一些古镇，看到的往往不是山水之景，也不是仿古建筑，甚至不是旅游的人海。古镇仿佛是贩卖小商品与小吃的集贸市场，三五人围拥着向你兜售东西，给你“介绍”着吃住行的好去处。两边挤挤挨挨全是商铺，即便在那些古建筑里，也一样架着柜台，售卖的东西，从纪念品、土特产，到金银首饰、珍珠翡翠，不一而足。售卖者的哄劝更像是绑架，你不买多半走不脱，即便走了，也让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然而，今年到云南腾冲的和顺古镇，却收获到了本该如此惬意的体验。和顺古镇依山傍河，四处生长着不知年头、古老的槐树、柏树、柳树、松树，树大叶茂，枝叶青翠如屏如盖，遮蔽着青瓦房屋，似在天地扯出了葱茏幕布。阳光照得树叶透明，干白的石板土路上摇晃着斑驳光影，人便如在幕布上遨游。古镇城边，有长河东折。河面泛白如平静，却又有水声哗然。河面上有一组草船蓑衣钓鱼翁的雕像，还有几群野鸭悠游。目之所遇，即是一幅意境淡泊的国画。一河绿水，流过古镇的遗韵。

河的两岸，山地缓缓向上延伸。房屋一层接一层，沿着坡地，形成几个同心圆盘。不少房屋是木楼老宅子，木柱、木墙、木窗，虽然已经破败，却也没有“修旧如旧”地大修，只是新增了下水道，拉进了电线。新修的房子，则用青瓦、青砖、石礅、木质门窗，用心维持着古镇的古朴。古镇道路狭窄，路面铺着石头和石条，有些已经被踩磨得像半个西瓜皮。路道上人来车往，拥挤却又恬静。这里没有刻意打造一条什么街，原来的房子，有的做了店面，有的开了茶楼，还有的只留给人参观。

古镇里，既没有高音喇叭播放“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的商品广告，也不见有人站在街边叫卖。在河畔广场，也有售彩线花环和小饰件的，售卖者多为中老年妇女，她们像腼腆的小姑娘，轻声说：“老板，买一个耍嘛。”不围不追不粘人，那种无所谓的淡定，真让人怀疑，她们是用卖东西这个借口，整天待在广场上看热闹、闲谈。售卖东西的结果，不过是她们在广场休闲带来的副产品。

那一天，我们在广场上向一位售卖物品的人问路。她说她家就住在那边，爽快地领我们过去。她说古镇里的人都还在种庄稼，只是多少有差别。她家把老房子承包给外面来的人经营，自己农忙时种田，农闲时打工。两头不误，活得最是舒服自在。

果然，放眼望去，古镇四周都是绿色稻田、青色山地。蓝色云天下，稻禾麦苗、红薯玉米、蔬菜瓜果，茁壮生长。顷刻间，我们突然明白了，和顺古镇让我们沉迷，就是因了这些稻田呀。稻田在，就有山乡之美，就有了原住民的烟火，就有了商业之外的市井生活。而一些古镇恨不得把每一寸土地都开发成商铺，于是，门楼越来越高大漂亮，复古越来越精妙绝伦，历史文化包装越来越玄乎，戏楼、书院、祠堂、庙宇越来越全乎。唯独没有了原住民的生产生活。没有庄稼，也就没有乡野的恬淡，让人难以感受到亲和自然。所以，用金银和高新技术，能堆出辉煌的古镇，却难以支撑一个古镇的长兴。古镇的灵魂，当是原住民的庄稼和日常生活。

生命的觉醒，并不需要突兀见高山，骤然临大海。花草芬芳，泥土腥气，青苔霉湿，稻禾清新，才是来自古镇本身的修辞呀！正是和顺古镇的稻禾，让我们一点一点恢复着、增长着感官的意识。我们的嗅觉、视觉，在天地万物的细微之处沉浮。亲眼见证青山从明到暗，水波由白变黑，一行蚂蚁忙碌搬运吃食。天上如山的云朵飘浮，有乌云如巨船航行，乌云却又常挂有亮边，一时云中有山，山中有云。

当生活被化繁为简，一日的时光变得悠长，几日的时光却又似转眼间。在和顺古镇，我们虽然原本也没有确切的计划，但料想也不过住上两三天，很快却已经住满七天。就是节假日回老家，也不曾有如此的放松呀。

一次小住，一生难忘。多么希望和顺古镇的稻田，永远不要被商业化裹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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