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的母亲

◎刘奔海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春暖花开的季节,可我依然沉浸在失去母亲的悲痛中,难以走出那个冬日的阴霾。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和平时一样,我上班、下班,傍晚,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我的心头没有丝毫不祥的预感。忽然,老家的哥哥打来了电话,他声音低沉而颤抖着说,妈的情况不好,我猛然一惊,忙问,妈咋了?哥说,妈正在洗衣服时突然晕倒,正在抢救……妈已停止心跳和呼吸一个小时了,正在做心肺复苏,你快回来吧。随即,哥便挂了电话。啊,我的大脑一下子一片空白,等我反应过来,禁不住趴在那儿失声痛哭,妈,您昨天晚上还给我打电话,说这几天天气很冷,让我和孩子都穿暖些,可这一刻,您却已经停止心跳和呼吸一个小时了!我想象着母亲躺在那里,已一个小时无声无息,啊!难道您就这样永远地离开我们了吗?一个小时后,哥哭着告诉我,妈走了……

我连夜地收拾行李,从几千公里外赶到了家门口,我的泪水又一次涌出了眼眶……往常回家,到家门口喊一声妈,总能看到母亲欢欢喜喜地从屋子里迎出来,可这一刻,门框上却已挂上了一方白纱……我跪在母亲的灵前,愧疚,自责。母亲一直说身体大不如前了,我也只是随意地安慰几句,在母亲快速老去时,仍相信着来日方长。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母亲呀,您怎么走得这么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泪眼中,一幕幕往事又在眼前浮现。我又想起了童年里在母亲身边度过的那些难忘的岁月。我出生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那是一个生活贫穷难以为继的时期,可回想起我的童年,却几乎没有多少饥饿的记忆。那个时候,农村还实行农业生产合作社,每年从队上分的粮食总是很少。我常常想起和母亲一块去村里的磨面坊磨面的情景:母亲把淘洗干净的小麦倒进磨面机里,磨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最后几乎没剩什么麦麸,母亲站在机子下面,把黑白不同的面分开来装。每次蒸馒头,母亲总是蒸黑白两种,黑的是她吃的。为了能填饱肚子,我们吃各种野菜、吃槐花、吃苜蓿,甚至有些树叶也用来充饥。母亲的手很巧,再简单的食材,她也会用那仅有的几样调料调拌得可口美味。

最快乐的是母亲带着我去几十公里外的县城里看父亲和哥哥。小时候,父亲在县城里教书,年幼的哥哥也随父亲外出求学。那时,从村子到县城的路都是土路,母亲骑上自行车驮着我,有时甚至牵着我、抱着我步行,对我来说,一路的新奇和快乐,可现在想想,母亲却受了多少累。

记得有一次,母亲带着我从县城回家,快到家了,遇到了一个赶马车的大爷,大爷便让我们母子坐上马车,把我们母子送到了家里,大爷要走,母亲硬是留他吃了顿饭。我们偶尔也坐车去,但那可不是现在的班车,而是生产队里的拖拉机。那时,还实行农业合作社,生产队里有一台拖拉机,常会去县城里运送农产品、拉运生产物资,可我们却坐的很少。

小时候我也有最怕的,便是对黑夜的恐惧。那时我常在夜里惊醒,小手一摸,不见了母亲,便吓得大声喊叫。母亲白天忙碌,晚上也有很多事要干。似乎母亲和我有心灵感应,只要我一哭喊,不一会儿母亲便慌慌张张地跑回来,把我搂在怀里,不停地哄着哄着,那时候我既委屈又幸福。

我一天天长大了,渐渐体会到了母亲的辛酸和不易,在农村,一个女人,干什么事常要求到别人帮忙,男人一根烟能解决的事,不知母亲给人说了多少好话……

后来,父亲为了照顾家里,调到了离家较近的学校,我们一家团聚的日子多了。可因为父亲没太在农村待过,地里的农活都不会干,别人家都是男人是地里的主力,可他一干活就和母亲生气。后来,母亲便不等父亲下地,独自一人把地里的活干完。她要争口气,就算她一个女人,农活也不能落在别人后面。

哥哥和我也都渐渐长大了,有力气了,可以帮着母亲干活了,可母亲不到万不得已,总是不让我们干,她说学习要紧,让我们好好学习,长大后能跳出农门,为国家做大贡献,不再受她这份苦。

母亲说,她小时候就是因为家里贫穷,姊妹多,她又是家里的老大,没上过几天学。现在有条件了,无论如何,也要让我们弟兄俩上大学。在学习上母亲不能帮我们什么,她便在生活上尽量让我们吃好穿暖。

终于,哥哥和我都相继考上了大学,我们都劝母亲该好好歇歇了,母亲却说,她现在干劲更大了,要种好地,供我们上大学!

大学毕业后,我远离家乡来到了新疆吐鲁番参加工作。来到吐鲁番,我才发现,现实和理想相去甚远,我开始变得消沉,想着离开这儿,不再回来。可母亲却说,新疆虽然远,却也是个好地方,让我安心工作,不要想家。后来,在一次回家期间,母亲托乡邻为我介绍了一位女友,想着我们一同去新疆,互相陪伴和照应。可我的初恋只维系了半年,等我又一次回到家里时,女孩便向我提出分手。我沉湎于往日的恋情中不能自拔,整日恍惚不安,我幻想着再次打动她!离家的前一天晚上,我非要去找那个女孩,母亲不让我去,并说如果我去了就再也别回家!但我决定的事情谁也别想阻拦!母亲最后伤心地哭了。

我终于下定决心,踏踏实实扎根吐鲁番!而母亲也渐渐地老了。前几年,教了一辈子书的父亲终于退休回家,我和哥哥便都劝母亲不要再种地了,让他们来城里生活。可他们就是不肯,母亲说,种地种惯了,不种反而心里慌得难受,并说城里东西那么贵,自己种粮种菜吃着舒心。如今科学发达了,种地省力了,母亲的心情也舒畅了,终于可以享受生活了,谁知,一场大病却差点夺去了母亲的生命……

母亲一直在病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我和哥哥才在医生的指导下扶着她下床开始挪动脚步,她每走一步都是那样的生疏和艰难……母亲哭了,哭得很伤心,她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成了这样……母亲可以出院了,医生一再叮嘱,千万不能再劳累了,否则再一发病将不堪设想!

一年多过去了,母亲的身体已基本恢复,但毕竟不比以前了。她也总说自己现在是个废人,没什么用了。母亲嘴上这样说,可她只要能动,总不肯闲着。每次打电话,母亲总是叮嘱我,说孙儿正在长身体,让我一定要给孩子吃好、穿暖,她知道我性格急躁,总是说她最放心不下的是她的孙儿,告诫我教育孩子要有耐心。

母亲啊,您昨日还叮嘱我这叮嘱我那,为何今天就撇下我们永远地离去?您昨日还说,您和我爸一切都好,为何今日您就与我们阴阳两隔?一生要强的母亲呀,您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倒下,这么无声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呢……

母亲啊,您在我心中定格成了一个永远也不会衰老的形象,我每次想起,仿佛就在昨日,悲痛难抑,母亲,您安息吧。(摘自《长江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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