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解压”之道

●落花无言

杭州虽美，但若是请求辞职离开京城，下调而来，人的心情还是不佳的。

熙宁四年（1071年）苏轼上书谈论新法的弊病，王安石相当愤怒，让御史谢景在皇帝跟前说苏轼的过失。皇帝虽然不是偏听偏信，只是攻击苏轼的人多了，苏轼亦不想留在是非之地，索兴请求出京任职，于是被派往杭州任通判。

苏轼至杭州，入住通判南厅。另一位姓鲁的通判住北厅。

杭州太守沈立，为人面善，为官谨慎。苏通判至杭州，沈太守召集群僚为苏轼接风洗尘。席间，鲁通判处处压制苏通判。

诺大的官厅，大家分两排席地而坐，按资排辈，太守居中，两通判分列左右，依次下去，长史、监司、诸曹、主薄……

席间是美酒佳肴，席前是歌舞助兴。看着这些人七嘴八舌，而独自己于此间，显得格外生分，太守沈立客气地向他敬酒，不谈公事。鲁通判则噪门高大，完全不把苏轼看在眼里。

苏轼顶撞皇帝，反对王安石，他的才气，他的脾气，他的得势与失势，谁不知道？

宴席至夜深方散，苏轼回到家，独坐灯下思索了很久。

恩师欧阳修一再嘱咐，如果你有看不下去的事情，或者积聚于心的怒火，就去山里找僧家聊叙，你“性不忍事"，会惹火烧身。

次日，家里开始生火做饭，依照风俗，这天祭灶，邀请四邻。满桌佳肴，客皆至此，唯鲁通判借故不至，只打发一个属吏前来应付。苏轼浑不计较，席间畅饮。

至杭州第三日，苏轼带着仆夫，出钱塘门。

孤山，闻其名便知，乃湖中一孤峙之岛。它位于西湖西北角，四面环水，一山独特，山虽不高，却是观赏西湖景色最佳之地。因多梅花，一名梅屿。

孤山海拔38米，为西湖群山最低的山，然而却是湖中最大的岛屿，也是湖中唯一的天然岛屿。白居易称之为“蓬莱宫在水中央"。

有诗为证“钱塘之胜在西湖，西湖之奇在孤山"。

此日昏沉欲雪，西湖上空满积着阴云，低低地压着湖面，湖边的楼台与重重叠叠的青山，笼罩在烟雾之中，若隐若现。

苏轼乘船入孤山，行驶于水清如碧的湖中，望远山如墨，四下一片静美，闲眺西湖秀色，领略“面面有情，环水抱山山抱水"的景致。

苏轼上得山来，漫步山中，溪水清澈，水底的石块游鱼历历可数；人迹罕至，鸟儿在山中自由啁哳宛啭。

在这又静又深幽的孤山中，苏轼顺着盘曲纡回的山路慢慢走着，僧人们的禅房在那宝云山上隐约可见。他想及陶渊明的诗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觉得此处真是远离尘嚣，是结庐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抵达寺庙，轩窗紧闭，竹屋幽静暖和。惠勤与惠思，裹着灰布僧衣，正静静地在蒲团上打坐。

苏轼拜访二僧，大家相谈甚欢。不知不觉，他在山中已待了半天，二僧请苏轼用了斋饭，他又虔诚地拜了佛陀，与二僧品香茗，论佛道。

眼见天渐渐晚了，因天寒路远，仆夫催着苏轼回家。时至腊日，湖山之上，铅云低沉，似要降雪。

两位僧人客气地将苏轼送出寺门，盛情邀请他得空再来山寺品茶。

此时还未到黄昏日暮，出山回望山中景色，树木都笼罩着烟云，一片模糊；有一只野鹘，在佛塔上空盘旋。

这次出游虽然淡薄，但苏轼心中充溢着快乐。与其说是访僧其实何尝不是他在寻找一种放松心情的办法？亲近山水，养心怡情，放空那些压抑在心头的情绪。

苏轼回到家中，神思恍惚，真像是刚从梦中醒来，山中景致还历历在目。苏轼急忙提笔写下了《腊日游孤山访惠勤惠思二僧》，生怕稍有延迟，那清丽的景色便从脑海中消失，再也难以描摹。

天欲雪，云满湖，楼台明灭山有无。水清出石鱼可数，林深无人鸟相呼。

腊日不归对妻孥，名寻道人实自娱。道人之居在何许？宝云山前路盘纡。

孤山孤绝谁肯庐？道人有道山不孤。纸窗竹屋深自暖，拥褐坐睡依团蒲。

天寒路远愁仆夫，整驾催归及未晡。出山回望云木合，但见野鹘盘浮图。

兹游淡薄欢有余，到家恍如梦蘧蘧。作诗火急追亡逋，清景一失后难摹。

此次访谈，苏轼与二僧颇是投缘，觉得不虚此行。写诗留念，将自己此次拜访二僧时那游之乐及游之情都表达了出来。

僧人的清净无为影响着苏轼，凤凰山上的孤松，西湖深处的孤山，恰是苏轼此时心境写照。

爱新觉罗·弘历《唐宋诗醇》对此诗有评价：“语语清景，亦语语自娱，而道人有道之处，已於言外得之。栩栩欲仙，何必涤笔於冰瓯雪碗。"

纪昀《纪评苏诗》：“忽叠韵，忽隔句韵，音节之妙，动合天然，不容凑泊。"

苏轼初与孤山结缘，遇上的是“天欲雪，云满湖，楼台明灭山有无。"，他心里裹着的灰色云团，经此一游，渐渐舒散，那皱紧的眉头也悄然舒展。

腊月过去，那充满朝气的春天也就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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