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谷禾，乡村的谷禾 读诗集《北运河书》

——读诗集《北运河书》 □安琪

据《大清一统志·顺天府》载，北运河“在通州东。受潮、白二河之水。温榆河及西山诸泉之流为大通河者，亦自西北来注之……”作为京杭大运河的起始段，这样的一条河流，仅有干巴巴的地理说明是不够的，还必须有与其历史、人文、自然风光相匹配的诗性文字。2004年，北运河迎来了自己的诗写者，他先是从河南一个叫周庄的村子北上，辗转数载，决定在通州定居下来。偌大的通州，他不择果园土桥也不择艺术气息浓厚的宋庄，而选择在运河边居住定有他的理由。一直到15年后，这部《北运河书》终于说出了他的秘密：他购置的不止是可以居住的屋舍，还有可以在不同季节行游、长坐、寻觅、追索、书写和见证汉语诗人命运的河——北运河。

一个异乡人来到这里，从不适到渐渐地扎下根来，与流经它的一条河建立了感情，有了身体和心灵的呼应，并把这呼应以诗歌的形式记录下来，体现的是一个诗人对他所置身的崭新世界的敏感，也证明了这条河流对诗人精神的激发。诗写者和诗写对象的伟大相遇，成就了这样一部令人羡慕的地理诗篇。是的羡慕！作为同在通州生活的诗友，我无缘与北运河朝夕相处。即使真如谷禾一样开门见河，北运河的涛声就能在你的身体里喧响吗？你就能为北运河写一部闪光的诗篇吗？答案显然是不确定的。在北运河畔居住的不止谷禾一个人，却只有谷禾扎扎实实地以北运河为题材，不动声色地为北运河立传、为通州存照。

《北运河书》的出版，是新通州人对通州的文字呈现和情感印证，作者在自序中如是说：我理当把这些诗章献给沿岸栖息的众生，献给这条至今仍涵养着我们民族精神的不息长河。

北运河是一条生活浪潮翻涌的当代之河，书写北运河，不能逃避它的工业文明，无论这文明带给你的是便利还是污染。在《我爱》一诗中，诗人脱口而出自己的热爱指向，“但在今天，我爱上了另一种生活/水泥、钢筋，尘埃滚滚，灼热的/汽车尾气。闪亮的钢轨/掘入地底。我爱上了/它的浮华、冷漠、孤单/夜幕下的灯红酒绿”，“但”之前，诗人写到自己“爱过平静的乡村”，那是他的过往，也是当代中国的过往，以自然经济为主的乡村生存模式在远去，你来到北京，享用了它国际化大都市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所带给你的视野的开阔和思想意识的丰富，也就要接受它的尘埃滚滚和汽车尾气，这才是生活和情感的真实。《北运河书》里写城市的诗篇相当多，《河底清淤现场》的每一节都是一个电影镜头，生动记录了民工和工程车如何共同使力，把木头、渣土从河里捞出、运走。诗人之所以是诗人，绝不是简单搬运生活到纸上，而是要赋予这搬运深刻的意义，诗的最后一节，“仿佛一根根潮湿的木头/齐刷刷地向更深处搠去”，就地取材的比喻，将习以为常的“木头”处理成独特的文本符号，牢牢锲入读者心中。

谷禾是一个平民主义者，他关注的视点总是落实到一个又一个的普通人：年纪轻轻就到建筑工地打工、从脚手架上坠落而亡的孩子（《在建筑工地》），把一天的惶惑斟满花纹陈旧的酒杯、呆愣望着某处的老人们（《在老年公寓》），小堡村孤单的站牌和形形色色有名有姓艺术家以及他们或显或隐的艺术人生（《去小堡村》）……俗常的生活经诗人之眼的观照立即焕发出了诗意。当然，诗意并非仅只是美的代名词，诗意本身是中性的，悲欣和喜怒，希望和绝望，都有它的诗意在。谷禾能够深入到诗意的背面并表述出来，说到底是诗人内心的现实关怀在起作用，也是诗人“语言的在场能力”的实力呈现。谷禾是一个时时处于写作状态中的诗人，朋友们隔三差五就能在微信上读到他随手写下的诗篇，它们发生于他沿河散步时、搭乘322路公交车上下班时、出地铁站口时、在家里阳台望向远方时……他的心灵是湿润的，他的眼睛是明亮的，他的笔力是刚健的。

《北运河书》第四辑“忆念：周庄传”是谷禾的故乡诗写，对谷禾、对本书，这一辑都相当重要，诗人借此回到了一棵树“根”的部位。如果说运河诗写、通州诗写是繁茂的枝叶，周庄诗写就是深抓大地的根。这是一部乡村苦难叙事，每一首诗都有疼痛的荆棘在扎你……这是1960年代人共同的乡村记忆，灰色、悲伤而无助。它交代了今日谷禾何以成为今日谷禾的缘由：柔软、悲悯，对万物怀有深切的爱与体认。

《北运河书》

作者：谷禾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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