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需要一杯杏子鸡尾酒

来源:合肥晚报 2019-11-10 01:35 https://www.yybnet.net/

一杯上好的杏子鸡尾酒需要多长时间来回味？我的个人经验是，一个星期。

上周日下午，天气乖谬。天干物燥，口干舌燥。

去万象城对面，凯旋门第捌栋影像艺术空间参观“媒体艺术四人展——德勒兹与杏子鸡尾酒”，自然是以艺术之名，但很难判断，至少是在潜意识层面，是否受到“杏子鸡尾酒”的暗示。

参展艺术家都是有海外留学背景，任职高校的当代媒体艺术先锋人物：江宏庆（上海）、张辽源（杭州）、祁震（北京）、刘姝铭（天津）。学术主持石冠哲（上海），艺术总监陈宇飞。

现场没有杏子鸡尾酒——但四部作品不啻一大杯令人头晕的四层彩虹鸡尾酒。

第一部祁震《阿芳的故事》的粗粝陈旧的图像素材来自于作者收藏的立体老照片，这种立体照片是由一台模仿人眼的双镜头照相机拍摄而成，其立体成像的原理是利用了人眼的左右视差。短片中，静态的老照片被做了特殊处理，变成了能动的立体影像。

第二部江宏庆作品《厨子的动物园》光怪陆离、活色生香，令人“大吃一鲸”：觊觎着满桌珍馐的巨鲸饥肠辘辘，却未见食客来。已为刀俎的年货腊味在夜色中，滴落，复活。创作者还通过三维打印制作众多的“自己”，实现记忆的图像考古。

第三部张辽源作品《既然相似，那就靠近》还原熙来攘往的城市红绿灯下寻常风景，写实，暗藏玄机，将画面中所有的像素颜色值按照数值相近则组合的原则进行重新排列。

第四部刘姝铭作品《坠入未知》，室内观光电梯井上红色点阵天使，随着电梯的下降从天堂坠落。“我把自己的脸庞置于法国兰斯教堂的一尊微笑天使的躯干之上，在下落，再下落的视觉冲击后，坠入意识的未知深处……”创意源自作者的生命体验，无疑也是对新媒体时代的鲍得里亚式的哲学批判的隐喻。

我在展厅里转悠，努力品尝四层彩虹鸡尾酒。有些新奇，有点意思，但意义何在？无聊与意义在脑海中抗争，不是对峙或肉搏，而是两种气体的弥散和相互渗透。头昏脑涨之际，随手在朋友圈发了几行字:

肺泡找不到空气，

幸好有一杯德勒兹杏子鸡尾酒。

将无聊推进到量子级别，

以免被意义逼疯。

以老朽之躯评论年轻人对当代艺术的前沿探索有些“胆大”，而“无聊”二字更显“妄为”了。为避免露怯，我小心翼翼寻求行家的意见。

“现代艺术就是认真地做无聊的事，无聊的迷宫中总有逃逸的出口。”在合柴1972当代艺术展上有相关作品呈现的设计师和影像艺术家朱杰说。

摄影家陈强说，无聊只有在语境和体系内得到拯救。

艺术家谢泽说，意义即解构，解构即意义。——我暗自舒了一口气。这三句话无疑也是一杯鸡尾酒，好像还有“解酒”的功效。

“德勒兹有没有喝过杏子鸡尾酒，不是问题的关键”——策展人以一句轻带嘲讽的口气，狡黠地将解读展览的钥匙之一，交给了哲学家德勒兹。

策展人刘姝铭提示，德勒兹在1985年所写的《影像时间》一书中提出影像不是为了展现客观世界而存在，而是为了提升人的思维意识和精神。透过其媒介表征，艺术家对所处时代现实困境的反思，对个体生命存在状态的自我关照，显得更为深邃。

其实，“德勒兹的杏子鸡尾酒”首先让人想到“煤气灯酒吧的杏子鸡尾酒”，如果你知道《存在主义咖啡馆——自由、存在和杏子鸡尾酒》这本书的话。这本书的作者莎拉·贝克韦尔将历史、传记与哲学结合在一起，以史诗般恢弘的视角，激情地讲述了一个充满了斗争、爱情、反抗与背叛的存在主义故事。

如果说19世纪的哲学是德国人的，那么二十世纪的哲学就是法国人的。巴黎，是浪漫之都，艺术之都，也是哲学之都，哲学之都的心脏在哪里?在同时售卖酒水的咖啡馆里。一杯杏子鸡尾酒，它的意义可不逊于那颗砸中牛顿脑袋的酸甜苹果。

1933年的一天。三位朋友正坐在蒙帕纳斯大道上的煤气灯酒吧里喝杏子鸡尾酒。其中一个叫雷蒙·阿隆的年轻哲学家，正在向同为哲学家的让·保罗·萨特和西蒙娜·德·波伏娃盛赞一种他在德国发现的新鲜哲学——现象学。“你看，”他说，“如果你是一个现象学家，你可以谈论这杯鸡尾酒，然后从中研究出哲学来！”就这样，20世纪影响广泛深远的哲学运动发端了。受到启发的萨特，将现象学与他那种法式的人文主义情感结合在一起，创立了一门全新的哲学思想——现代存在主义。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点化萨特的雷蒙·阿隆，后来成为了萨特的论战劲敌。当大半个法兰西“宁愿跟随萨特走错路，也不愿意顺从阿隆行正道”时，唯雷蒙·阿隆立马横刀，虽千万人吾往矣。

如果将同时代活跃的法国哲学家拉康、罗兰·巴特、麦克卢汉、乔治·巴塔耶、梅洛·庞蒂、西蒙·娜薇依……利奥塔卡斯托里亚狄斯勒佛尔埃德加莫兰勒内勒塞尔约翰纳尔贝特……都叫来喝鸡尾酒，一个酒吧显然就挤不下了。

随便撂一根棍子吧，被砸中的若是换一个国籍，都会被视为本国的当代苏格拉底。不信?嗯，摸着脑袋的那位叫罗兰·巴特——在他眼中，所有的日常都有符号意味，好像你摆脱不了皮肤一样。艾菲尔铁塔因巴特的揭示而具备了石破天惊的既猥亵又雄壮的多重意味。

存在主义，符号学，现象学等等，都对现当代文学艺术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当理性主义将浪漫世界的面纱揭去之后，人类置身于意义的荒原，像肺泡渴望空气那样渴望存在的价值，免得被空虚吞没，而新的艺术形式无疑是呼吸的孔道，争衡的焦点，救赎的路径。

例如摄影的出现使绘画遭遇了危机。而在摄影发明约一百年后，这一危机将绘画推到了两座抽象的高峰上——抽象表现主义和极简主义。而过分抽象引发了一些艺术家的不满。其中一部分利用具象形式的符号意义对抗着抽象，指出艺术的通俗化道路；而另一部分强调对客观对象和一般绘画的新的尊重，恢复视觉形象的价值。前者发起了波普艺术运动，后者发起了照相写实主义运动。

显然，新的艺术形式在建构话语体系的过程中，对既有艺术形式造成的并非破坏与毁灭，而是批判和转向。例如张辽源作品《既然相似，那就靠近》就将近百年来人工视觉与映像技术的成果进行了看似无聊的解构，将原本更接近写实主义的像素颜色值重新排列，是对《阿芳的故事》在影像科技与叙事功能上的颠覆性回应。

一周前的那天下午我可没想这么多。只记得在壹ART空间开完研讨会去酒店吃饭，很近的路花了怪长的时间。奥体中心的一场演唱会即将开场，各类卖荧光棒等小物件的小贩拥塞在路口，像是激流中的礁石，时而显露，时而被淹没。张辽源的作品摄于杭州西湖边的一个红绿灯路口——开幕式上没听清他的解释，那一刻似乎懂了——不是以感性，也不是以理性，而是以我的“缸中之脑”与“透明之眼”整体性感受我得以存在的环境。

吃完饭出来。风烟俱静，夜色温柔，远处亮着灯的摩天大楼蓝宝石一样晶莹澄澈，点缀在蓝色天鹅绒幕布上。于是，每一个肺泡都舒展开来。

一周时间过去了，回想那杯鸡尾酒口有回甘。结合策展人的说词，把我先前的几行字稍做修改:

时代语境、社会语境、科技语境空前混沌交织，

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

数字化生存、虚拟生存等问题正在“入侵”。

信息的尘霾稠密到，

审美的肺泡找不到空气。

城市，需要一杯德勒兹杏子鸡尾酒。

艺术将无聊推进到量子级别，

与其说免得被意义逼疯，

不如说，

惧怕——存在——被虚无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