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记忆】买灯泡

敬一丹

1970年6月，姐姐海燕下乡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已经一年零八个月了。29日，她给家写信说：

爸爸，妈妈，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们就要点电灯了。从今天开始架线，不久的将来我们就有电灯了，这里买不到灯泡。

那时经济状况堪忧，什么都要票，不仅粮、油、肉、蛋、糖要票，布、鞋、肥皂、自行车、缝纫机、暖水瓶也要票。有的东西，有钱、有票也没有货，例如灯泡。

我那时总听到一个口号：抓革命，促生产。可是我弄不明白，不知是灯泡厂的工人都去闹运动了，还是没有做灯泡的材料，还是做材料的工人也闹运动去了？

那时，电影里有一句著名的台词：“面包会有的。”我想，等到姐姐他们把电线杆竖起来，电线拉起来，总会有灯泡的。

从夏到秋，从春到冬，一年多时间过去了。1971年11月，海燕下乡三年了，她给家里写信说：

连队已经点上电灯了，食堂，连部，还有家属家，都安上了，就是青年宿舍一个也没有安上，因为没有灯泡。眼看着灯头，就是没灯泡。爸爸能给弄来灯泡吗？

为什么灯泡的事要向爸爸求助呢？那时，我爸爸结束了学习，没有回原单位哈尔滨市公安局，而是莫名其妙被分配到市百货公司工作。

大家都不理解，海燕尤其不理解，爸爸为什么要去百货公司？她曾言辞激烈地说：“怎么到那里去了呢？！商，真烦人！”

不过，现在面对着灯泡的难题，真得求助于“商”，也许“商人”爸爸还能帮上忙。

我姐姐又在连续几封信里商量关于灯泡的事：

今天，连长说，如果确实能办的话，连长到团里办证明，没有证明是买不了灯泡的。如果能在哈尔滨买到灯泡，马上就批我假。能回家，我高兴极了。

我们都不知道爸爸是怎样奔忙的，反正姐姐得到了一个肯定的消息。于是，姐姐回哈尔滨买灯泡了。

那是一个惊喜！先前，她每次回家探亲，都是让全家期盼很久的大事，这次因为要给连队买灯泡，公私兼顾，是一个偏得（意外获得）。

那些天，灯泡成了家里的热门话题，它点亮了全家人的热情。我盯着亮晶晶的灯泡里奇妙的钨丝，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灯泡这样美好的东西呢！

回趟家真不容易，我姐回哈尔滨的任务不只要买灯泡，还要为连里买焊条。看看这两样东西，一个很轻，但易碎、怕碰，一个很重很重。好在，东西都买到了，我们七手八脚地送姐上火车的时候，替姐发愁，这一轻一重撞在一起咋办？

火车开了，惦念开始了。几天后，姐姐来信了：

来的火车上，我把焊条提包用绳捆在一起，像背包一样背下来的，沉极了，有100多斤。我想咱家可能除了我谁也背不动（爸爸也在内），我自己背着都站不起来，得让别人帮助才能站起来。

车上，有一个我们团附近公社的人，好像是个干部，在密山下车，全靠他的帮助，不然我是出不了站台的。另外，车上的乘务员也帮助我拿下车（不过，让他给拿去一个灯泡）。

可以想见，那些空了许久的灯头终于拧上灯泡的时候，姐姐的眼睛也一定跟着亮起来了。这些在城市里从小伴着电灯长大的知青，又在远方亲近了电灯。那灯泡的光芒，温暖了我19岁的姐姐。（摘自《那年那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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