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有诗书气自华

5月的亚德里亚海滨，阳光灼热，我们的话题也很热——走在意大利威尼斯的街道上，我与导游唠起但丁“走自己的路……”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这不是小沈阳说的么？”身后接话的是一对参团度蜜月的沈阳研究生夫妻。我愕然，忍不住问：“你们的大学语文没讲过意大利但丁？”“天天就是专业和英语，别的早忘了。”男生是理工男，女生可是艺术类，她却一撇嘴：现在哪有喜欢文学的？中文系的也不读名著了……

一席对话，加上走遍东西欧，没有国人问名家故居的切身感受让笔者心里泛苦。想想也是，一说“文艺青年”，扑面而来的是网上的痛贬，那统统是“比较装，不接地气”的，在网络小说界“文青”更是个贬义词，喜欢在自己的作品中表达一些“思想”、“哲理”之类的东西，总是表现出强烈的反商业性，故意不讨好读者……

总而言之，志大才疏、眼高手低似乎成了“文青”的突出特点。

“文青”就这么不遭人待见，甚至很反感？我们“50后”“60后”作为“文青”，曾经很是自豪——记忆中的“文青”，曾经与文明、文雅、文化一道，在大众日常生活“辞海”里熠熠生辉呢！可以说，“文青”是改革开放的曙光镀亮的第一批闪着光彩的形象！

我记忆中的第一个“文青”形象是41年前，来自《十月》杂志1978年创刊号上刘心武的短篇小说《爱情的位置》。因为第一次冲破人性人情的禁区，也因为成功地塑造文学青年的形象，而令我们一读再读，至今思及、回味。

“文青”从《爱情的位置》开始，一露面就与众不同，他们乘公交（电）车有座位都不坐！他们的目光很亮，似乎有点烫人？

就站在公交车上晃呀晃地看书，看文学书，小说、诗歌，刚解禁的，有“茅巴老”，也有俄罗斯的老托与英国的老莎……

38年前，构成青年诗作者队列的我们，或为国企工人，或为事业单位员工，拥有一个共同的骄傲的名字：文学青年！我们大多也是在公交车上晃呀晃地看着书，是诗，有普希金，也有艾青、舒婷……

与改革开放一道“入世”的其时青年，哪个不是文学青年？这些在满地“污泥”中长大的一代，如何擦去心灵的污痕，痞性与粗野？是文学让他们“君子豹变”。

何谓？“大人虎变，小人革面，君子豹变”这是《易经·革卦》的卦辞，讲的是“变革”的规律和置身其中“王”“民”等等的特点。用大篆的造字本义去理解，其义简单明确：革，双手把下面不合理的东西用力去除，只保留上面符合道理的东西。

“变革”之中什么特点？易经是上古的书，很多字词的含义跟现在有不同。咱们只解读其中的“君子豹变”，此为重中之重也。

用今天的说法，所谓“君子”，近乎于“知识分子”。“君子”不轻不重一名词，却属于当代可列入“失忆”的词语了吧？“豹变”又有几层意思呢？古人为文形象而生动，美丽的豹子即为一显例——在荧屏闪过那精灵一般的身影，谁都要“驻足”一观，那一身豹纹，何其精美，高贵！可是刚生的小豹子，真没法看，像一团烂泥。“君子豹变”就是说，你要从“文革小青年”成为一名“知识分子”，走出愚昧和盲从，从丑陋化为漂亮，必经蜕变之路……

马尔克斯在其名著《百年孤独》临近结尾时写“文学是发明出来逗弄人的最好的玩具了”，借用下，也是最好的启蒙与净化吧。“文青”像一身豹纹，使当时的我们脱下忘乎所以的外衣，初生牛犊一般近乎胡闹的马甲，甩掉一身无知而盲目的“堕性”。我们欣喜地结识了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卡列琳娜（《安娜·卡列琳娜》女主人公），雨果笔下的冉·阿让（《悲惨世界》主人公）……也醍醐灌顶似的认识了美与真，美的灵魂，真的形象，顿开茅塞一般拥抱了似已“陌生”之人性与理性，而整个人的气质，真是发生了“豹变”！读着写着朗诵着，我们渐生追美向善之心，移开看书的目光，看人也心明眼亮吧？

蓦然回首，没有“文青”这个“基础设施”，名作家梁晓声、王安忆们，名电影家陈凯歌们如何构筑各自的艺术大厦？

故此，从写诗、办诗社成长起来的名导演贾樟柯会慨叹：为甚当代人失去了阅读和写作的快乐？而刚刚荣获“人民艺术家”国家荣誉称号的著名作家王蒙在回答怎么理解“文青”时，十分干脆：如果青年都不文艺了，我们干吗去呀？青年应该文艺，青年一定要文艺！

其实，“文青”，如同爱笑的姑娘给人的印象一样，总不会坏到哪里去。或者说，做事有谱，总有自己的底线，文明的底线，文学特别是世界名著带给他起码的守则。而今，“文青”淹没在种种的冷嘲热讽之中，确乎生态差，心态更差，以至于难觅矣！笔者要疾呼一声：“文青”，魂兮归来！并为之“辩诬”：

一辩“竟装”，“装清高”。一个“装”字气煞人。但“文青”可不是“装”，那种清纯之气是溶到骨子里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嘛，此言不虚。

“文青”不分国界。从泰国曼谷机场回国，候机厅里见到一队日本中学生，四十人吧，教师领着，直接走到一侧，席地而坐，一人一本书，或戴着耳机，以蔽噪音。我拉着领队过去“采访”，得到的回答是：暑期来旅行，候机或候车时看书阅读已成习惯，都属“文青”，看的自然是日本的文学名著……

忒傲气应是“文青”身上该洗掉的第二个副标签。其实，这是“文青”的另外一个含意，那意味着一种永远的“青春态”。此态与书卷气从内向外，自然流露。怎么能不叫一般人感到压力？

“文青”之傲气是不论年龄，不讲“条件”的。在飞往彼得堡的班机上，已至夜深。我蓦然梦回，见前部和后排小灯下仍有人捧着书在读！俄罗斯人。我恰好与我团的领队邻座，稔熟俄罗斯的他不无赞叹地说，这是一个“战斗民族”，也是一个“文学民族”！怎么讲？来回多少趟，总有俄罗斯人在飞机上和候机时读名著……

收笔之际，笔者要改孔子一名句以作结：“人而无文（信），不知其可也”（《论语·为政》）。孔子告诉我们，人不可以不讲信用，否则如何能生存在这个世界？人而无文，不知其可也。这“文”是文明，是文化，也指文学。（作者为杂志总编，杂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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